自此之後,章秋穀索性閉門守製,不與外事,連幾個知己些的朋友都不相往來。漸漸的,這個信息一傳十、十傳百的大家都傳說起來。再加上華廷棟和祁伯田這幾個寶貝竭力的吹風縱火,說得活龍活現的十分相像。除了幾個章秋穀的親戚朋友不肯相信,其餘的人大家都不由不信起來。慢慢的這個信息竟傳到商約大臣陳寅孫陳宮保耳朵裏頭,心上大為詫異,便寫了一封信給章秋穀,叫他到上海去。
章秋穀也不知什麼事情,隻得立刻坐了小火輪徑到上海來,見了這位陳宮保。陳宮保第一句就問起這件事情來,隻說:“我聽得人說你人了會黨,究竟有這樣的事情麼?”秋穀微微一笑道:“宮保的明見,看晚生可像個會黨麼?這些謠傳的話兒也有一個緣起,卻是晚生自己不好。晚生平日之間少年盛氣,未免有許多得罪人的地方。那幾個捏造謠言的人,都是和晚生向有仇恨的。這樣的謠傳非但無從辯起,並且也不屑去和他分辯。宮保請想:晚生縱然胡塗,卻也幼讀詩書,長知道義,怎麼會平空人起會黨來?況且人了會黨,於晚生又有什麼好處?
這樣有損無益的事情,那一個肯幹?隻求宮保細細的想一想,就明白這些說話一定是謠傳了。”
陳宮保聽了;想了一想,覺得秋穀的話不錯,便也點一點頭,嘿然不語。停了一會方才開口說道:“據你這般說起來,這件事兒原是你自己招出來的,和別人不相幹。自今以後,你那瞧不起人的性格,還該收斂些兒。古來的聖人處事,也都是謙和為貴,何況我們這般人,究竟不是聖人呢。一定要嬉笑怒罵的,到處鋒芒太露,傲態向人,在世路上結了無數的冤家,究竟在自己身上沒有一些兒的好處,這又何苦?”秋穀聽了陳宮保勸他的一番說話甚是關切,心上狠覺得有些感動,便也說道:“晚生自恨從小兒多讀了幾卷書,以致到了這個時候眼高不低,腸直不曲,委實和那班齷齪無恥的小人拉攏不來,隻得憑著他們去怎樣的了。”陳宮保聽了,也不免嗟歎了一番,又著實的勸了幾句。章秋穀暗想此公雖然有些富貴習氣,卻倒具著這樣的熱心。心上想著,口中少不得連聲答應,退了出來。
原來這位商約大臣陳宮保和章秋穀的老太爺是總角之交,陳宮保的夫人又是章秋穀的親戚,所以和章秋穀倒狠關切。
隻說章秋穀回到常熟,依舊閉門不出。辛修甫因為書局裏頭沒有辦事的人,屢次寫信請他到上海來,秋穀隻寫了一封回信給他,叫他另請別人,自己仍舊不肯出來。直到得守滿了兩年二十七個月孝服,秋穀守著太夫人的遺訓,急急的和兩個妹子料理出閣的事情,倒也整整的忙了幾個月。等得那兩位姑奶奶一齊出閣之後,章秋穀把家裏頭的計算一番,剛剛隻剩了七千五百銀子,合起來差不多也有一萬塊錢。秋穀便和他夫人商議,要索性把住宅典給別人,搬到上海去祝陳文仙插口說道:“住到上海地方去,開銷大得狠,不如還住在這裏,現現成成的房屋,每月可以著實省幾文錢。”秋穀想了一想道:“我如今把這一筆彙豐存款,一古腦兒都提了出來,放在當鋪裏頭,可以每月多些利息,一個月也有七八十塊錢。你們家裏頭的開支,有了這幾個錢也勉強夠了,隻是我的用度卻沒有在裏頭。”陳文仙道:“你要用錢,我還有一千多塊錢,原是你經手給我存放的,你隻顧用就是了。再有什麼不夠,我還有些首飾,也還可以算得幾個錢,一時間料想也還不至缺乏。”秋穀笑道:“你隻顧放心,我如今雖然不比從前,卻也還不至於要用你的錢。倒隻怕你在上海的時候舒泰慣了,如今過不慣這般日月,那就要另想法兒了。”文仙正色道:“這個不用你費心,我若過不慣這般日月,我又何必要嫁什麼人?”秋穀笑道:“雖然如此,隻是你嫁我一場,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卻倒反要你熬清受淡的過起這樣的清苦日子來,我心上委實覺得過意不去。”文仙微笑道:“一個人住了現成的房屋,吃了現成的茶飯,還有什麼不慣?老實和你說了罷,我們當倌人的嫁人,隻要果然嫁著了好好的客人,自己心上沒有什麼不願意,那些身外的事情都是可以隨便得來的。那班不願意嫁人的倌人,方才橫又不是、豎又不是的有心挑眼,好借此鬧著出去。若是當真願意嫁人的人,將來總是自己一家人,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秋穀聽到這裏,一麵微微的笑,一麵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陳文仙一眼道:“果然隻要心上沒有什麼不願意,別的事情便都是可以將就的麼?”文仙聽了忽然麵上一紅,瞅了秋穀一眼,回轉身來往外便走。秋穀看了又是微微一笑,不說什麼。他夫人風了,不懂是什麼意思。正要開口問時,章秋穀對著他夫人做了手勢,他夫人方才明白,也是麵上一紅,啐了一口。正是:十年落拓,司勳之綺恨偏多;風裏風塵,狂白之黃金欲荊要知後事如何,下文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