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麒……”卿玉的聲音已然哽噎,忘了要說什麼做什麼,隻是一遍遍地喚著,“侍麒……侍麒……侍麒……”
“怎麼辦,我好像……已經不能把侍麒還給你了……”侍麒微微笑著闔上眼睛,“不過我已經把卿玉恢複成原樣,卿玉就可以安心地娶個好人家的姑娘……要娶個,會把蓮子羹裏的苦味剔得幹幹淨淨的姑娘……”
她的手臂緩緩的就要垂下,被卿玉驚恐地抓住——“不——”
“我說——神仙哥哥你也該給我適可而止了吧?”
不期間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眼前突然多出的兩道人影令卿玉瞬間瞠紅了眼。
竟是西晷和樞念!而之後隨著他們出現的白衣男子——便是幽瀾。
眼前的幻象陡然變化,瞬間恢複成從前的那片竹林,煙雨,戲台,也全部消失無蹤。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便是人界最後需要滿足的欲望——重生。”西晷支起手臂悠閑地看向幽瀾,“隻要盞袖和卿玉的靈魂合二為一,這個陣便能最終破解。而你——便也輸了。”
幽瀾無言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手指撫上發間的金毫筆,清楚感受到那個女子的命運已經徹底脫離了最初的軌跡,他甚至不願相信,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哈,哈哈……”那瞬,卿玉竟是倉惶大笑而起,抱著侍麒走到幽瀾麵前,“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局?任意操控凡人的命運,這就是神仙的偉大?”
“卿玉,快將契血分身咒的咒語倒過來念!就是侍麒從前教你的那個!”西晷有些焦急地喊道。再不快點出陣就可就沒辦法救人了!
但卿玉再也聽不到她的話。他隻是望著懷裏冰冷安靜的容顏,那樣專注而癡迷地望著,眼裏的柔情,那仿佛是經曆了千秋萬世的眷戀慢慢褪落,慢慢升起一種釋然,一種大徹大悟的解脫!
“今生,我唯執子之手。”
他輕聲慢語,念著從前的誓言。似乎已經看開了一切,紅塵,情愛,生死。
她若生,那麼他誓要與她攜手到老。
她若死,他也絕不會讓她獨赴黃泉!
他突然拔出侍麒身體裏的長劍,在眾人來不及看清時竟已一劍切上自己的左臂,“我今生造孽太深,若是入了地獄,定是等不到來生與你重逢……他們說,隻要死前將自己的身體切成一千塊,魂裂魄殘,便躲過黑白無常的招魂,成為遊蕩六界之外的冥靈……”他仰天大笑,卻沒有直接切下自己的手臂,而是一寸一寸地割下肉割出血,直至生生割出裏麵骨頭的脆響,三尺劍刃上血肉模糊……
“既然來生不能與你攜手,我便化成冥靈,看著你,守著你,生生世世……”
所有人都呆住了。
淩遲之痛,誰能忍受?可他竟一麵剔著血肉一麵笑得痛快瀟灑!
幽瀾也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臉上升起了驚惶與不可置信——那本不屬於仙人的神情。孽鬼之胎,本應順應上天的懲罰,嚐盡磨難,逆來順受。為何竟從這個凡人的身體裏生長出了這樣堅韌不屈的筋骨?
還有侍麒——為何她寧願自毀容貌,自斷仙根,甚至為了所愛的人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肯回蓬萊山?!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許——
他的思緒有一瞬的虛無,直至那個嬌柔欣喜的女子聲音自耳畔響起:“幽瀾幽瀾……是你麼……我聽見你的聲音了……你終於回來看我了……”
“冪姝夫人?”樞念驚訝出聲。
冪姝?幽瀾頓覺心頭一漾,恍若隔世的回憶如潮水絕提,無數畫麵在腦海裏交織錯斜,冪姝,冪姝,是她……竟是她啊……
有人在替她擦汗,替她整理衣衫,幫她將不安分蹬出去的腳重新放回被子裏去。
“侍麒,侍麒……侍麒……”
一聲聲一遍遍,像是總喊不過癮。那是一個手指溫暖,額心點著菱葉朱砂的女人……怎會是她?
侍麒在睡夢迷糊間唯有這樣的意識。
“侍麒,我知道你醒了。”男子的聲音幽柔清晰,透著淡淡的笑意。
侍麒猛地從床上坐起,“卿玉!”脫口喊出。
“我在這裏。”卿玉便坐在床頭,神色溫柔地注視著她。
自兩人被樞念送回到淵王府便已經過去了三日,如今午夜夢醒,外麵還下著小雨,暖黃燭火裏搖漾著窗外花枝亂顫的影子,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侍麒略微怔忡了下,突然緊張地拉過他的手,要看他手臂上的劍傷。
“已經無妨了。”卿玉笑著反握住她的手,“還要謝謝你的幽瀾師父,是他救了我們。”他溫聲道,那雙澄明的眼睛裏分明已經沒有了恨,仿佛靈魂也因為這一場徹骨的情愛得到重生,“還有樞念和西晷——”
“哼,我才不會感激他們。”侍麒不屑地冷嗤一聲,將側臉埋進卿玉懷裏,“都是一群自以為是的家夥,擺著高高在上的姿態看著別人悲歡離合,才將你害得這麼苦。”
她眷戀地汲取卿玉身上的溫暖,闔上眼睛,“卿玉……都怪我掉以輕心,一直以為侉宴族是人界幻象,到後來我才憶起,其實侉宴族在兩百年前就已經被封為神族,從此與世隔絕。”
“難怪我總覺得他倆不同於凡人。”卿玉若有所思道。
“最可惡的是那隻笑麵狐狸——”隻要一想起那張春山如笑的臉,侍麒就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齒,“居然有本事創造出這麼真實的人界幻象,害我都信以為真!”
盡管後來才知道所有真相——樞念便是利用這個陣和幽瀾打賭,最終讓幽瀾放棄帶她回蓬萊山的同時也沒有真正傷害到凡間的一人一物,若不然——不止是那些青秋閣的餘孽,真正的楚行薇恐怕也會死在她的劍下。
最討厭這種在背地裏掌控一切的家夥!算他沾了神仙的邊好了不起嗎?
侍麒心裏始終憋了口惡氣無處發泄,便使勁扯著卿玉的衣袖,聲音悶悶的:“難怪我總覺得那兩年的時間過得那樣沒規律,無所事事的時候一晃眼便是幾個月,想你的時候卻又好像度日如年——原來從頭至尾都是假的!”
“所以出陣之後發現還是那年的清明。”卿玉笑著接上話來,撫摸她的青絲,“而我們隻離開了半盞茶的時間。”
“人家隻喝了一杯茶,而我們卻在陣裏麵死去活來了兩年。真不公平。”侍麒皺皺鼻子,倒是頑皮得可愛,“下次我一定要創造出更厲害的陣也讓他們倆嚐嚐苦頭!”憑什麼當她痛不欲生的時候,那兩個邪惡的家夥卻在背地裏享受著整人的樂趣?
心知她也隻是嘴巴上不饒人,卿玉不覺莞爾笑道,“他們倒真是一對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