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卿心如玉(3 / 3)

“切,當神仙有什麼好?”侍麒一副嗤之以鼻的口吻,將臉埋在他懷裏更深,“別以為他們在天上飄來蕩去的就是瀟灑,其實從頭到腳都被捆著仙規神戒呢,還不如當個凡人自在逍遙。”說到這兒她不禁得意地笑了,抱住卿玉的腰,“起碼七情六欲都不受限製。”

“侍麒……”卿玉的身體略微有些僵硬。

“我才不稀罕當神仙。”侍麒又徑自往他懷裏埋進幾分。

“侍麒……”卿玉的臉上已經顯出紅潮。

“呐,你也不許有那個念頭。”侍麒眯眼促狹笑起,索性整個人都挪進卿玉懷裏。

“侍……”

室內的燭火突然熄滅。

隱約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紫紗簾映出兩道朦朧的影子,緩緩壓成一線。

她是故意的,“卿玉……”星眸微闔,逸出輕輕的喘息,繾綣如斯。

卿玉卿玉,,吾生之執。

窗外的雨還在下,風聲卻隱匿在這夜裏,虛應的月光似古潭靜水裏閃動著的銀鱗。紅心白瓣的花和樹的影子交錯搖曳在窗紙上,繽紛繚亂。

翌日。

小庭深院,梨花暗香浮動。

侍麒靜靜望著蓮池裏自己的倒影,以及額心無端多出的一點菱葉朱砂,若有所思。

“怎醒得這麼早?”有人走到她身邊坐下,輕柔地擁她入懷。

“卿玉,”侍麒歎息著將頭靠到他肩上,抬手撫上額間的朱砂,也是沁涼的,像是從血液裏凝結出來的印記,“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嗯……也確實應該考慮一些事情了,比如——”卿玉笑著握她的手,“我們何時成親?”

話音未落卻被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介入——

“你想娶妻,是否還應該征求為父的同意?”

卿玉的眉頭微微一皺,隨即不動聲色地放開懷裏的女子,起身施禮,“父親。”一言一行雖禮貌得體,眼裏卻沒有流露出半點如似父子間的情誼。

侍麒眯細了眼睛,那站在陽光下貴氣逼人的中年男子,正是淵王爺瓊婁。那張臉分明是深得老天眷顧的,明明膝下已經兒孫滿堂,乍看卻隻像是盛年正茂的男子。

難怪枕邊不缺女人。唇角浮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侍麒垂了眸子,餘光瞥見那雙銜珠龍紋鞋越走越近,衣擺上的金線牡丹隨之飄飄揚揚,像是在彰顯他的雍貴大度——縱然那種氣度其實並不真正屬於他,但毋庸置疑的,這個男人極適合穿那樣鮮麗的衣裳。

“我會娶她。”卿玉輕描淡寫道,顯然並不在乎對方接下來的態度。

何須在意?十四少爺的存在本就多餘,這個當父親的何時給過他關懷?就算對方不同意又何妨?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瓊婁微笑了下,他隻看著侍麒,“令尊令堂安在?”

清楚感受到那道意味深長的目光,侍麒淡淡一笑,語氣涼薄:“我沒有爹娘。”

“不不,我並不是問你。”瓊婁搖頭又笑,“我隻是……陳述一個事實。令尊,令堂,安在。”他看著院子裏的滿樹梨花,神情冶然,“二十五年前,我曾信了鯤侖道士的話將一個女兒送至蓬萊山腳。那是,冪姝生的女兒……”

侍麒饒有興味地抬起眸子,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冪姝本是樓蘭皇族赫蓮氏的後裔,有著最純淨的血統。”瓊婁笑著轉眼去看侍麒,視線落在她額間的菱葉朱砂上,唇畔的笑意深了幾許,“而赫蓮氏的女子,一旦失貞,額心都會出現一點菱葉朱砂。”

卿玉怔然望著他許久,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連聲音裏也透出一種古怪的笑意:“父親何時變得這麼愛開玩笑了?”卻被侍麒輕輕握住手,指尖交扣。

她轉而望著瓊婁,帶些玩味的哂笑以及眼裏那種大不屑的神情又透露出來,“這就是你反對我嫁給他的借口?”

“不是借口。”瓊婁笑笑,並不介意她放肆無禮的口吻,“是理由,是……真相。”

“真相?”侍麒驀地站起,清冷一笑,“讓我來告訴你什麼是真相——”

話未說完卻被一個更加激烈瘋狂的女子聲音打斷——“侍麒是幽瀾的孩子!是我和幽瀾的孩子!”

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庭院,驚得梨花簌簌落了一地。

而如今院子外麵還站著不少無事聽風的丫鬟,聽聞這聲尖喊先是麵麵相覷了半刻,然後不謀而合地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

“嗤。”侍麒瞥了瓊婁一眼,僅一個半彎的嘴角便已是足夠的諷刺,“像不像一場鬧劇呢,淵王爺?”想搬石頭,卻砸了自己的腳。真是自作自受。

“冪姝?你怎會出現在此?”府上大亂,這淵王爺竟也處變不驚,隻淡淡望著出現在身後的白衣美婦——那本該被幽禁在蓮池下麵的冪姝夫人。

“我來看我的女兒……侍麒……”冪姝突然又笑,那雙眼睛盈潤生光,全然不似一個瞎子應有的,“侍麒,你的親生父親是幽瀾,絕不是這個男人。”思及那個衣袂翩翩的男子,她的眼裏有了笑容,竟映得她整個人都變溫暖明麗起來,“娘親告訴你哦,幽瀾是半仙呢……”

這二十五年來她一直都記得,記得那個男子曾經說過的所有的話——

幽瀾說自己是半仙,還差五百年的修行便可以成為真正的神仙……

幽瀾說其實當神仙很寂寞,所以他需要擁有自己的骨肉來繼承衣缽……

幽瀾還說自己根本不愛她,他隻是利用她最純潔的身體和最無私的靈魂來孕育一個神的生命,但她一樣會愛著幽瀾,一直愛著……

“我知道,但我不會認他。”侍麒開口,聲音平靜得有些涼,“娘,如果你還愛他的話,就去蓬萊山找他吧。他應該——不會眼看著你被梵花吃掉。”

說罷再也不理會這些塵事紛擾,拉著卿玉就走。

庭院外千樹萬樹的梨花開得正是熱鬧,陽光的金暈曬得蕊心裏都透著溫暖的黃。一隻毛羽鮮麗的畫眉偏著頭靜幽幽地棲於花枝之上,將花枝壓得倚在微風裏麵搖搖晃晃,人走在梨花底下,好似心也跟著飄飄揚揚,就要飛起來,到天涯那頭去了。

那瞬,侍麒竟像個孩子般歡喜地跑到梨花紛飛的地方,朝著漫天的梨花大聲喊:“我喜歡卿玉——我喜歡卿玉——這個世界上我隻喜歡卿玉——”

“滴答——”有顆水珠沒有收好從眼睛裏掉落下來,落到腮旁,滾燙的溫度。

“滴答——滴答——”水珠多了起來,也是靜靜的沒有歇斯底裏。她不打算去拭,閉上眼睛。腦海裏許多畫麵,許多人影,清晰了又模糊,然後一起呼嘯著從生命裏剝離。

隻剩了他。

卿玉。

光陰消磨無聲,卿玉便站在後麵靜靜地看著,眼裏流轉著溫潤的、耐心等待的光。直到她回過頭來看他,清澈幽麗的麵容,笑容似明珠炫華,“我喜歡卿玉。”

墨玉明湛的眸子裏有倔強的驕傲,也有明顯的希冀——

“我愛侍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