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辰時還毫無倦意,洛芷湄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聽到外麵的腳步聲,下意識地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假寐。
進來的是秋芸,看到洛芷湄像往常一樣睡熟了,不屑地嘀咕道:“你好好睡吧,怕是沒有幾日好睡了,等易公子把你丟給謝家,還不被他們亂刃分屍?”
這話裏的意味洛芷湄還是聽得出來的,心裏就驚惶起來。
次日早晨,秋芸進來幫她梳洗,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日昭怎麼突然把我放出來了?”
秋芸大概是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愣了好久才陪笑道:“易公子疼愛小姐,怎麼舍得把小姐關在地牢裏受苦呢?當時也隻是迫於無奈,為了給謝家一個交代。”
“疼愛……”從前恨不得用盡一切去交換的東西,一場大病初愈,醒來時現在聽在耳中,卻隻覺得害怕,他怎麼會對自己“疼愛”?是不是又要等著自己相信他的疼愛,滿懷期待遐想,然後才狠狠一刀戳下,毫不留情?
見洛芷湄沒再說話,秋芸也不多說,輕輕梳理她的頭發,卻聽洛芷湄隔了一會兒又問,“謝家的人,怎麼沒有難為我?”
秋芸臉色微微一變,半晌才道:“小姐是禦劍山莊的人,又是易公子的妻子,他們當然也不敢太過為難小姐。易公子說他自會處罰小姐,他們見到小姐被關進地牢,也就沒再追究……”說到這,秋芸才發現洛芷湄已經低下頭,以為她是相信了,秋芸便閉上了嘴,沒再說下去。
這天晚上服藥的時候,洛芷湄突然說很苦、難以下咽,吩咐秋芸去找幾個蜜餞李子來,等秋芸暗自不悅地拿著蜜餞李子回來時,藥碗已經空了。
這一夜,洛芷湄照例睡得很早。
躺在床上,聽著門外秋芸的腳步聲漸遠了,她才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下來,大病初愈,渾身輕飄飄的,腳下一片綿軟,她扶牆站了一會兒,勉強振作精神,感覺似乎沒什麼大礙了,這才拉開一扇窗,自窗口縱身躍了出去。
大概是因為近日多事,禦劍山莊中的巡邏明顯多了起來,洛芷湄躲過三隊巡邏,一路摸到距離晚玥樓十幾步遠時,已經感覺腳上有些無力。
晚玥樓二樓的燈光居然還亮著,裏麵人影瞳瞳。
洛芷湄靠著樹幹微喘著氣,好一陣才平複下來,她咬緊牙關,施展輕功一路躍去,最後落在晚玥樓二樓窗外的圍欄內,低低伏在窗下。
“……你說芷湄嗎?”
正擔心也許聽不到自己要聽的話,屋裏卻傳來易日昭的聲音,那話裏未盡的意味,讓洛芷湄心中一顫,屏神聆聽起來。
房間裏除了易日昭,似乎還有一個人,聽聲音頗為耳熟,隻是放得特別輕,這時洛芷湄靜下心來聽,才隱約聽到他說:“我隻是不明白,你幹嘛答應幕顏把她放出來。”
洛芷湄下意識地握住了拳,她聽出來了,是洛曉瀾的聲音,原來他已經回來了,但沒有一個人告訴自己,離家數月的父親已經歸來……
接著,便聽到易日昭冷靜的聲音響起:“天魔宮的餘孽遲早要解決的,否則禍患無窮,絳玉的事也要跟他們討個公道,”頓了頓,他的話音微微變了變,“這次我把洛芷湄關進去,現在又不明不白地放出來,她心裏不安,自然就會找同夥商量,我們隻要看緊她,順藤摸瓜,不愁釣不到大魚。”
洛芷湄蹲在外麵,全身冰冷,隻覺得自己好像隨時都要癱倒一般,一切感覺都在逐漸地消失,隻有易日昭的話始終在耳邊回蕩。
她聽到了什麼?她剛才聽到的究竟是什麼??
“可你天天給她服用嗜睡的醉魂香,她怎麼行動呢?”
“再等幾日,等我布置妥當,就把她的藥停了。”
“真沒想到,這個死丫頭如此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姐姐都不肯放過,”洛曉瀾咬牙切齒地說,“都怪我當初一時心慈手軟,如果當年就結果了她母親,也不會留下今日的禍根。還好你對她早有提防,沒有釀成更大的禍事。”
“早有提防”?這是什麼意思?洛芷湄稍稍回神,死死咬住手背,才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聽下去。
易日昭似乎沉默了,好一陣,才淡然地道:“當初借著教她練劍,我試出她的確深得水凝煙真傳,就斷定她和天魔宮有聯係,為了隨時監視她,才刻意接近她,隻是沒想到,她會不惜暴露身份,害了絳玉。”聲音裏有著深沉的自責和懊惱。
“為了隨時監視她,我才刻意接近她……”
洛芷湄咬得更用力,口中嚐到一絲腥甜,手背被咬破流出血來,她也像感覺不到痛似的。
“我們都低估了她的狠毒,不過我早已封閉了她的七經八脈,讓她永遠不能動用內功,真不知道絳玉是怎麼著了她的毒手。”洛曉瀾歎道。
易日昭緩緩道:“也許絳玉根本沒有提防她會痛下殺手……”
洛曉瀾遲疑道:“現在麻煩的是謝家的人,絳玉的事,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更何況,害死絳玉的凶手竟然是我的另一個女兒。”
易日昭道:“師父放心,我已經跟他們談妥了,既然凶手是天魔宮的餘孽,這筆賬自然算在他們頭上,等利用芷湄引出她的同黨,將他們一網打盡,我們再把芷湄交給他們處置。”
“還是你考慮的周全……”
洛芷湄實在沒有勇氣再聽下去,隻是蜷在窗下,一動也不動。本以為會心痛欲死,就像當初他擁抱著自己,叫著絳玉的名字時一樣,就像他毫不留情地說要把自己關入地牢,可是,現在心裏空空蕩蕩,居然什麼感覺都沒有。
甚至還能冷靜下來,小心翼翼地離開晚玥樓,躲過穀中巡邏的守衛。
走出好遠,才意識到自己不知該往哪裏去,洛芷湄隻是憑著直覺一直走,最後停下來時,張眼看著眼前雕梁畫棟的房子,就再也撐不住了,踉蹌著推門進去,隨手摸一把,雙腳一軟,跪倒下去。
是前一陣子被易日昭封閉的“忘前塵”——絳玉軒,不知何時已經打開,裏麵纖塵不染,分明是有人細心地清理過。
就著月光,看著眼前熟悉的景物,那把被她不小心摔壞了的古琴,已經仔細地修補好了,又放在原來的角落……洛芷湄終於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當然是……哄她的,封閉的門隨時可以打開。就像他心裏那扇門從未真的為她開啟過一樣。
原來,都是假的,那個人給她的所有溫暖,都是假的。
自己這一生,終究隻是個笑話,拚了命渴求的溫暖,原來隻是個謊言。
父親、母親、姐姐、丈夫……所有應該親近的人,沒有一個在乎過她,除了冷漠排擠羞辱欺騙,她什麼都沒得到過。
母親被廢了武功,還記得武功的招式,所以,她把天魔宮的武功都教給自己……可那不是因為愛。
母親對天魔宮忠心耿耿,對洛曉瀾恨之入骨,她要把洛曉瀾的女兒培養成洛曉瀾的敵人,隻是這樣而已。但她也不會信任流淌著洛曉瀾血液的人,所以,她從未對洛芷湄提過任何天魔宮的事,母親埋下的,是顆父親會懷疑女兒的種子,精通天魔宮武功、在母親身邊長到十歲的女子,必定會被懷疑……因為這種懷疑,洛芷湄對父親,必定充滿了憎恨。
這些事,洛芷湄很容易就想清楚了,對母親而言,她不過是個可利用的報複工具。
沒有什麼可在意的,母親本來就不是因為愛而生下她的,無法釋懷的是易日昭,在遇到他時,洛芷湄以為終於看到了生命中的春天,因為那彌足珍貴的溫暖,她愛上了這個男人。
哪怕他心中隻有姐姐一個,洛芷湄也始終相信,自己能夠撐住,能夠等到他放棄姐姐,真真正正接受自己的那一天。
結果,好像真的等到了,卻又橫生意外。她以為是一時的誤解,遲早會弄明白,卻原來,一直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溫暖是假的……真愛不曾得到過……憐惜不曾存在……她還有什麼呢?這一生,除了無休止的欺騙和傷害,她還擁有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