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黯傷懷(2 / 3)

守衛遲疑著,又道:“可是……”

“怎麼?”易日昭抬眼。

守衛咬牙道:“表少爺已經把夫人帶出了地牢,屬下攔他不住。”

易日昭愣了一下,問:“為什麼?”他心裏清楚,林慕顏不是行為莽撞、不識大體的人。

守衛斟酌著答道:“似乎是因為夫人病倒了。”

易日昭心中一震,臉上卻是一片平靜,沉默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守衛的腳步聲消失了,他毫無表情的臉才露出點困頓的神色,慢慢地吐出口氣,有點茫然地坐在那兒,最後緩緩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過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放下手,瘋了似的跑出門口,一路往淩霄閣跑去。

洛芷湄被關進了地牢,伺候的秋芸自然不會呆在房裏,易日昭進去時,沒見到人影,顯然林慕顏沒有把洛芷湄送回來。

易日昭怔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洛芷湄既然生病了,林慕顏一定是帶她去穀中神醫夏大夫那裏就診去了。

看著房中熟悉的景象,易日昭慢慢地坐在椅子上,這是他和洛芷湄成親後的臥房,他進來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絳玉……絳玉……”幾近絕望地叫著那個名字,好像時刻提醒自己念著那個被殘忍殺害的女子,才能抓住自己脫離掌控的理智。

全身都在叫囂著,去某個地方,抓緊某個人,做某些事,然而,他不能……

一直坐了很久,才漸漸平靜下來,易日昭站起來,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床頭櫃子,被上麵的各色首飾引了過去。

極精致華美的鳳簪、珠釵、環佩……他的雙眼慢慢睜大,遲疑著走過去,好久,才著了魔似地拿起來一樣樣看,握著最後一支珠釵,顫抖已經無法掩飾了。

他當然知道,洛芷湄不喜歡這些,可她為了自己,曾經把這些不喜歡的東西統統加諸身上,扮成絳玉的樣子,聽任自己在她身上尋著絳玉的影子,這一切,她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做的呢?她做的時候心裏又是怎樣的痛?

一直以來,易日昭從來沒有關心過洛芷湄的心情,現在看著這些,卻突然感受到濃濃的悲傷。

不知來由、不知所往的悲傷。

顫顫地放下珠釵,易日昭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念:“芷湄……”

話一出口,他就被裏麵赤裸裸的繾綣意味駭到了,那麼驚惶,甚至連林慕顏進門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洛芷湄被緊緊抱在林慕顏懷中,還沒有醒來,臉色是異樣的潮紅,雙眼緊閉,看到她憔悴瘦消的臉頰,易日昭眼神驚跳了一下。

仿佛沒有看到他,林慕顏小心翼翼地將洛芷湄放在床上,給她蓋妥被子,珍視的動作令易日昭眉頭打結。

安置好洛芷湄,林慕顏才轉眼看過來:“日昭,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把芷湄帶出來了,夏大夫說她現在狀況很糟糕,留在地牢裏會死的。”

吐出那個不詳的字眼,他眸光驚惶地閃了一下,易日昭眉頭皺得更緊,沒有作聲。

林慕顏視線落在梳妝台上,慢慢踱過來,像易日昭剛才那樣拈起珠釵來看:“她不喜歡這些,”仿佛自語,又像是在向易日昭說,“你說她搞這些為了誰?”

易日昭安靜了一會兒,表情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淡定,淡然地道:“當初水凝煙為了設計師父,也耍了不少手段。”

“你——你太過分了!”林慕顏驀地沉下臉,突然一手捉住了易日昭的衣襟,磨著牙齒恨聲道。

“無論我做什麼,都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和你有什麼相幹?”易日昭麵不改色,冷冷地道。

無法反駁他的話,林慕顏怔了片刻,訥訥收回手,逼緊嗓音:“日昭,你到底在固執些什麼?!”

“誰固執了?”易日昭冷笑,眼中卻慢慢地空了,“我倒是納悶,你幹嘛總是幫著她,處處維護她……”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齒縫中硬擠出來的。

林慕顏愣了一會兒,才道:“你在吃醋嗎?”

“我幹嘛吃醋?你胡說什麼?”易日昭咬牙。

林慕顏看著他的雙眼,笑著搖頭:“日昭,這世上最容易變化的就是人心,就算你曾經愛過絳玉,也無法斷定不會愛上她以外的人,就像無論多麼恩愛的夫妻也有情盡緣斷的可能,無論多麼憎恨的宿世仇人也有可能變成自己的心上人……你怎麼知道,自己沒有愛上芷湄呢?更何況,你加給她所有的罪名,不過都是你自己的臆想……易日昭,”他沒等易日昭反駁,臉上的笑容突然便褪盡了,連聲音都冷了下來,“你知道嗎?今天,在地牢裏見到芷湄的那一刻,我才發現,我是真的恨你了。你問我跟我有什麼相幹?我告訴你,她是我的表妹,我不容許別人如此欺淩她。”

陡然有一股陰風從脊背上涼颼颼的掠過,易日昭全身一僵,愕然地抬頭看向林慕顏,他已經哼笑一聲,轉身離去。

那一句“我是真的恨你了”,明明沒帶上任何感情起伏,卻讓他打從心底裏冷了出來,莫名其妙的。

“表妹?”易日昭冷笑著,對他正牌表妹絳玉也沒見得林慕顏有絲毫關心,說他不是對洛芷湄別有居心,誰會相信?這個想法令易日昭不快起來。

一聲低低的呻吟自床上傳過來,易日昭下意識地扭過頭去,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鬱,隻是短短的三日,洛芷湄瘦得仿佛隻剩下薄皮下的一把枯骨,看著就讓人心酸。

他的心髒,不爭氣地顫了顫,著了魔似的俯下身子,一下下撫摸著她的臉頰。

等到洛芷湄徹底清醒,已經過了整整五天,她睜開眼時,房間裏一片安寧,秋芸守在一旁,察覺到她的動靜,連忙走到床邊,喚道:“二小姐?”

洛芷湄張了張嘴,才發現喉嚨火燒火燎的疼,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徒勞地努力了片刻,終於無奈地放棄,微微偏過頭,又合上眼瞼。

頭暈得厲害,耳畔聽到腳步聲遠了又近,過了一會兒,一隻布滿薄繭、微微刺硬的大手撫上額頭,洛芷湄輕顫了下,眼睫微動,卻沒有睜眼。

“芷湄……”耳邊響起的果然是易日昭的聲音。

洛芷湄艱難地挪動身子,背對著他,抗拒的姿態。

“芷湄,對不起,我不該把你關進地牢……可你也知道,絳玉是謝家唯一的血脈,她在禦劍山莊出了事兒,於情於理,我都勢必給他們一個交代。”

洛芷湄沉默著,心裏充滿難言的酸澀,洛絳玉外公家勢大,自己則出身難堪,所以,為了給她的親人一個交代,自己就要被關進牢裏,果然人跟人是不同的。在所有人心中,絳玉就是高天的雲,而自己,就是腳下的泥。

“芷湄,現在沒事了,他們已經離開,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易日昭聲音越發地溫柔了,像當初教她舞劍,像說她不是絳玉,而是芷湄,洛芷湄卻覺得莫名地害怕,所以她隻是將身子繃得更緊,沒有回應。

雖然易日昭沒有明說,洛芷湄也可以想見,他一定是把自己當成疑凶說給謝家人的,他們會這樣輕易地放過自己嗎?易日昭又是用什麼手段說服他們沒有立刻取自己的性命?

洛芷湄很不安。

易日昭也沒再說話,過了很久,才聽到他歎了口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等我忙完了,就過來看你。”

話中有一絲分明的失望,讓洛芷湄差點就要睜開眼,最後還好是忍住了,聽著腳步聲逐漸遠去。

自後幾日,隻有秋芸在身邊伺候,不知道是不是易日昭吩咐過什麼,她待洛芷湄態度恭敬了很多,也變得細致體貼。

經過精心調養,洛芷湄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臉上也稍微有了點紅潤,胃口也好了些,隻是變得嗜睡,往往天才擦黑,她就困倦得不行,早早睡下。

而易日昭不知道忙些什麼,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一日她剛吃了點心,秋芸便送湯藥過來,剛喝了一口,有個大丫頭在外麵招呼秋芸,隱約聽到幾句似乎是請秋芸幫她剪鞋樣子,秋芸回來叮囑洛芷湄好好吃藥,就跟那個大丫頭出去了。

剛吃過甜點的口中,遇到苦味倍覺難受,何況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大好,不需要再用藥,洛芷湄便悄悄把藥潑在西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