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我想不出這裏有任何人會做這種事。”
這世上還有被深愛的人如此指控更殘忍的話語嗎?
洛芷湄雙唇微張,唇上已經有分明的輕顫,語氣卻是鼓足勇氣做出的鎮定:“所以……你認定我是凶手,你早已定了我的罪,”見易日昭不說話,她略顯局促地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是清白的,你會相信嗎?又或者,你告訴我,怎麼做你才肯信我?”
最後一句,已經找不到昔日的淡漠倨傲,聲音裏細微的哀傷如同一根尖利的針直刺人心。
易日昭沉默了很久,才沉聲叫了句:“來人!”
“易日昭……”洛芷湄眼中滿是惶惑,退了一步,後背靠在牆上,雙手攀附著旁邊的幾案,好像一鬆手就會倒下去一般。
兩個壯碩的漢子走了進來,垂手站在那兒,易日昭吸了口氣,轉頭看向洛芷湄,語氣稍微平緩:“你先到地牢裏委屈幾日,等事情查明再說。”
“日昭!”先叫出來的是林慕顏。
隨後便被洛芷湄的聲音蓋了過去:“不,不……”她渾身顫栗,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著易日昭,劇烈地搖著頭,“不,你不能這樣對我……”
“帶下去!”易日昭別開臉。
他沉穩的聲音如晴天霹靂,轟得洛芷湄的世界滿目瘡痍。
“日昭,你考慮清楚。”林慕顏抬手阻止欲上前的兩個漢子,沉聲道。
洛芷湄軟軟靠在牆上,絕望地看著易日昭,好久才緩緩咬了咬牙,用微不可聞的低聲吐出幾個字:“易日昭,你不能這樣對我……”
她夢囈般一遍遍重複著,“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聲聲淒涼,臉上的表情就像祭壇上準備奉獻給神靈的犧牲般的絕望無助,站在她後麵的兩個彪形大漢都不禁露出不忍的表情來。
“帶夫人下去,讓看守地牢的兄弟們小心伺候,不要有什麼閃失。”易日昭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對那兩個人吩咐。
兩個漢子對望一眼,走過來架住洛芷湄,林慕顏急道:“日昭,還什麼都沒弄清楚……”
“表哥,”易日昭猝然打斷他的話,冷漠地說,“這是禦劍山莊的家事,還請表哥不要插手。”
他話中的強勢讓林慕顏不禁握了拳,正要說話,卻聽到洛芷湄低低叫了聲:“易日昭。”
兩人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卻看到洛芷湄隻是怔怔地看著易日昭,雙唇已經合上,似乎沒有話要說了,隻是嘴角竟勾起一抹淒涼的、絕望的淺笑,整個人安靜得如同失了靈魂的人偶,瘦消的身子顯得分外羸弱,似乎一陣疾風就能把她吹倒。
隻是片刻,林慕顏已經別開眼,不忍再看,卻聽到易日昭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響起:“帶走!”
那兩個字,讓他忍不住地想笑。
易日昭,你一定會後悔的。
一定會!
洛芷湄馴服地任憑兩個漢子將她帶出去,隻是在踏出門口的時候,她突然低聲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易日昭,我放棄了。”極輕的聲音,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那句話,那表情,讓留在房間的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一個場景,就好像苦苦期待變心的丈夫回心轉意的妻子,在經過了無數次的努力、掙紮、苦痛、磨折後,終於發現原來她早已不在乎那個男子一樣,那份由衷的釋然。又仿佛苦苦追逐很久的東西,終於發現無論如何都追不上,那份無奈和鬆了口氣的解脫。
洛芷湄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沉默良久,林慕顏先開口:“日昭,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
“為一個天魔宮的餘孽?”易日昭陰著臉冷哼,聲音裏是徹底的冰冷。
林慕顏看著他,好一陣,終究沒再說話,冷哧一聲,揮袖離去。
他越走越快,漸漸發足奔跑起來,全然不顧下人們詫異的眼神。
心裏泛起難言的苦澀,也許,我們都是一樣的……毫無選擇的一步步錯下去,最後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地牢裏暗無天日,分不清白晝還是黑夜。
在這混沌不明的世界裏,腦筋也變得混混沌沌。
洛芷湄開始斷斷續續地做夢,夢境亢長,很難醒來,她夢見離園後麵豔紅的牡丹,夢見舞劍的少年,夢見易日昭溫柔地親吻她,輕輕地擁抱她,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微笑。
她常常為這個在夢中傻笑,然後又流下淚來。
“你不能這樣對我……”
“帶走!”夢境往往在最痛苦的時候結束,然後是久久的絕望和悲傷……
醒來後,再難入睡,她常常背靠著冰冷的牆,望著麵前漆黑的一片發呆,眼神日漸空洞,茫然。
整整三天,除了送飯的看守,她沒有見到任何人。
奇怪的,卻不覺得失望,對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不再期待,也沒有夢想,並沒有抗拒飲食,可是也的確沒有饑餓的感覺,吃東西如同嚼蠟。
洛芷湄迅速的憔悴下去,蒼白的肌膚下,隻剩下一把嶙峋的骨。
三天後的傍晚,林慕顏打著火折子踏入地牢的瞬間,就被黑暗中那雙空洞的眼瞳、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和枯瘦的肩膀刺痛了心,好半晌才走到鐵柵前蹲下,低喚了一聲:“芷湄?”
洛芷湄沒有動,也沒有絲毫回應。
林慕顏心裏不安,又叫了一聲,“芷湄?”
洛芷湄始終沒有應聲,過了很久,林慕顏才聽到一聲極低極輕的呻吟。
林慕顏一驚,利索地將地牢上的鐵鏈打開,鑽了進去,走到洛芷湄身邊,輕輕叫道,“芷湄!芷湄!”
火光下的小臉不正常的暈紅,雙眼雖然睜著,卻空洞得毫無神采,好像早已沒了意識。
林慕顏顫抖著伸手探她額頭,驚人的滾燙。
心裏一陣驚惶,連忙將外袍拖下來蓋在她身上,又將她抱起來。
她的身子素來就孱弱,被關在這陰冷潮濕的地牢中,一番折騰,不生病才是怪事,隻是萬萬沒有想到,短短的三日,竟憔悴如斯……她怎麼會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
“唔……”就在林慕顏思忖之際,洛芷湄突然發出一聲呻吟,讓他頓時回過神來。
胸中充斥著濃濃的心疼和懊悔,林慕顏理了理洛芷湄散落的發絲,柔聲道:“芷湄,你很難受嗎?”
洛芷湄久久沒有回應,雙眼低垂,像是已經昏睡過去,直到林慕顏湊近去看,才聽到她低低的呢喃:“易、日、昭……”
林慕顏變了臉色,半晌無奈地苦笑:“他如此對待你,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你就這麼喜歡他?”
“你說過,我不是絳玉……我們還會有好多的十七年……一起走……”
林慕顏看著他,凝鬱的目光慢慢沉澱下來:“你知道嗎?他從來沒有想過跟你一起走下去……”
“沒有……也罷……”像是回應他的話,洛芷湄突然說了一句。
林慕顏一怔,抬眼看她,卻發現她依舊緊閉著雙眼,呼吸比剛才急促了,臉上更加的暈紅。
“日昭……你有沒有……曾經喜歡過我一點點呢……”最後一聲極輕,好像隻是自個兒在嘀咕,卻聽得林慕顏更難受。
洛芷湄始終念叨的是易日昭給過她的溫暖,因為易日昭是唯一對她好的人,所以對易日昭一往情深、死心塌地。
林慕顏一直以為,隻是因為易日昭先給了洛芷湄夢寐以求的溫情,才得到她的心,她貪戀的,其實也不過是那份溫暖。
卻原來,不是。
洛芷湄已經虛弱到極點,靠在他懷中很快沉沉睡去,林慕顏抱著她輕得駭人的身子,覺得滿心驚惶。
“為什麼你會被卷進來?為什麼易日昭不肯信你?為什麼明知得不到……我卻……我卻依然……”哽了哽,下麵的話到了唇邊,明知道不能言之於口的,終究咽了回去。
易日昭正在書房裏看賬冊時,地牢的守衛突然來報:“稟告公子,表少爺進了地牢。”
易日昭皺了皺眉,淡淡道:“他是不放心夫人,由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