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當第一個歎氣決定揮淚大甩賣的商人卸下了糧食,趕走了羊群和馬匹之後。其他的商人,也就沒有了堅持的動力。
然後,部落裏每戶將牛、羊、馬匹交給她代售的人家,都收到了比約定交易時更多一些的東西作為答謝。或是鹽巴、磚茶,或是糧食、布料,甚至還有草原上緊缺的珍貴鐵器和美酒。
人都是最現實不過的。收到貨物的一夜之間,數天焦急等待時的所有懷疑和抱怨,就全都成了草原夜空裏的笑話。的名字在部落裏麵叫起來,也顯得更加的熱切和尊崇了。
大賺一筆之後,借著拜訪的機會,在賓主盡歡的微笑裏,朱淚用四壇美酒和十塊磚茶的價格,從可汗的可敦那裏,買到了六個新的奴隸,尋風和淩山的妻子和兒女們。又趕了十隻羊作嫁妝,將年紀稍大些的煙雲,風光嫁給了一路護送她的巴根。雖是做小,卻終是脫離了奴隸的身份。
山雪雖也勉強到了嫁人的年齡,卻苦求著不願。她父母早亡,又沒有什麼相好的男人可依。朱淚便出麵將她隻有八歲的幼弟一並買下,做個放羊的小羊倌,起名小山。
草原上的貴族身份雖然顯赫,卻大多要憑著實打實的功勳積攢名望和財富。奴隸出身的勇士或能成為人人稱頌讚歎的巴特爾(英雄),頂著貴族頭銜不學無數的紈絝卻永遠也無法得到族人的認同。
天氣漸漸寒冷,遷往冬季牧場的日子也越發的近了。
尋風家兩個稍大些的男孩子每日裏都要騎著馬去放牧,沒有好狗跟著,又是兩個孩子,朱淚終究不敢放心讓他們走得太遠。這裏的草原,可不是後世的平和安寧,夜夜都有群狼在嚎叫呼應的。
尋風和淩山兩個男人,從早到晚的忙著殺羊和扒皮。他們這帳子的人口太少,主子身份雖然尊貴卻終究是個女子,又無根無基的,若是留多了牲畜,在照顧不周的冬季恐怕會白白的便宜了狼。倒不如乘著現在肥時挑選著殺了,讓女人們全都做成幹肉,既方便存住在冬天裏吃,長途轉場時也好攜帶。
草原的女孩子早熟,針線活更是早就作慣了的。淩山家的兩個丫頭雖然小小年紀,卻是日日早起,搓羊毛,補氈帳,縫衣裳的忙個不停。
而年紀最大、手藝也是最好的山雪,則小心翼翼的比量著縫製著朱淚的衣裳。雖然可汗和大薩滿都送了上好的衣料和皮袍過來,可若是想要配得上主子的身份,有些小的物件,終究還是要靠自己來準備的。比如她在那些貴婦人身上看到過的,毛茸茸的冬狐狸皮帽子、圍脖,還有貂皮的手筒、坎肩之類。
看到就連年紀最小的小山,也懂得背著幾乎與他同高的糞筐四處收集牛糞,準備做冬天裏的燃料。
什麼都不會幹,也什麼都不能幹的朱淚,也隻有無奈地微笑了。
大薩滿給她的名譽高妙,待遇卻不符實的用意她自然明白。不過是為著要她自動自覺的找個依靠嫁掉罷了。草原上的女人啊,就是那離了牧人便無法存活的羊。
可是,她卻不願。
愛情啊,那交出去的心,終是覆水難收。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的快,當寒風刮起,朱淚開始試穿新冬衣時,大薩滿終於選定了遷場的日子。
草原的清晨,一下子就忙碌喧囂了起來。
拜祭了天神,祈求過部落一路平安順利之後,擁有最多牲畜和奴隸的可汗大人一馬當先,向著冬天的牧場前進。
牛車雖慢卻能負重,用來馱建氈帳的材料剛剛好。重要的東西都隨身帶在身上,騎著滿身漆黑如夜的駿馬,戴著上好狐狸皮縫製的皮帽,圍著自己設計的,整條狐狸皮做的圍脖,隻露出一雙明亮眼睛的朱淚走在了自家車隊的最前麵。身後,是趕著大車和羊群的女人和孩子。
騎馬挎弓,穿著嶄新羊皮袍,腰裏別著新彎刀的尋風和淩山,在眾人或羨慕或嫉妒或不平的目光中,一前一後,緊張的看護著自家的車隊。卻終究免不了有些炫耀的意味在其間。
待到明年開春,無論如何都要弄幾條好狗崽回來才行。騎在馬上,看著別家車隊裏前跑後顛,照看羊群的大狗,羨慕不已的朱淚暗暗的下著決心。
有了長生天的關照,這次轉場很是順利。借著的名頭和大薩滿的影響力,看在她過冬牲畜又很少的份上,有著一把漂亮大胡子的可汗指給她的地方很是不錯。
而在隨後的日子裏,這個冬天草原的第一場雪,也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之中降落。隻是似乎比往常下得更晚,卻也更大一些。
在這無遮無攔的草原上,風一刮起來,便是極冷的。貴人們能夠穿著輕暖的皮裘,躲到燒著牛糞的帳子裏麵去,喝著滾燙的奶茶和火辣的烈酒禦寒。奴隸和牲畜們卻不行。
冬季的草場裏,給牲畜們儲備預留的草料終究有限,又總要先緊著馬匹的。於是那些體弱些的羊兒們,便熬不過這寒風了。
對於自家的牛羊,朱淚全然不懂卻也不曾指手畫腳,隻是要尋風、淩山兩人商量著處理放牧的事。看若有熬不住了的牲畜,便宰了來吃,暫時吃不完的便凍在外麵的雪堆裏。
賜奴隸名字,又讓奴隸穿上羊皮袍子,吃上羊肉。在一向將奴隸視同牲畜一類的草原貴族眼中,簡直就是狼吃草、羊吃狼一般的稀奇和敗壞風氣。可看在眾多奴隸的眼中,的名字卻是實實在在的希望。若能做了她的家奴,那簡直就是不知前世積了多少德行才修來的福份。
草原消息塞閉,冬季更是如此,除了自家所屬的部落,便仿若與世隔絕了一般。聽不到外麵的喧囂,時間長了,便也不再去想。隻是至今仍不肯有所求的朱理真部可汗和已經滿麵皺紋的大薩滿,倒是時時的遣人前來探望。親自出使南黎的可汗大公子阿爾斯楞,也因為有著短暫的相處經曆,經常的在她氈帳周圍出現。可可惜無論什麼時候見麵,話不肯多說一句,路不肯多走一步的朱淚總是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搪塞。
還看不清楚情勢的時候,什麼都不說總是要比胡說八道強些吧?不管怎樣,終於也算是活下來了。當草原上夜深人、靜思緒難平的時候,朱淚總是如此的安慰著自己。
這年草原上的冬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長。
又凍又餓,瘋了一般的狼群們慢慢的聚集在一起,夜夜在羊圈外麵伺機窺視,那一雙雙碧綠的狼眼好似一盞盞忽明忽暗的小燈籠,說不出的詭異難防。
來到草原幾個月,朱淚隻看到過狼的爪印和糞便,卻還從未親眼見到過狼。隻是聽老牧民們說,不到餓得狠了,狼是不會來騷擾人和家畜的。而狼皮雖好,真正的草原人卻是誰都不會去穿用的,人與狼之間,在長生天的注視下,維持著草原上獨特的和平與資源共享。
於是漸漸的便放下了心來,夜夜狼嗥犬吠的,聽得習慣了,反而睡得更香。
隻是這一夜,夾雜著淒厲哭叫的喧鬧聲卻似乎有些太過了。
在山雪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朱淚微皺著眉,細細的側耳分辨著外麵的動靜,竟一直就坐到了天亮。
“主子,”天色大亮的時候,整整忙了一夜沒睡的尋風進來稟報。“昨個夜裏,下夜的奴隸們看管不嚴,讓狼闖進了大公子的羊圈子裏,連咬傷帶咬死的禍害了好幾十隻。把管事的氣壞了,打完了,正喊著要回稟了主子把昨個守夜的全都扔出去喂狼呢!”
“哦,知道了。”雖然實在無法讚同這裏視奴隸如牲畜的社會規則,可如今的朱淚卻也不會再傻傻的去挑戰它。如今連她自己都是寄人籬下的“奴隸”,又有何資格去對人家的家事指手畫腳呢?
“雖說咱家的位置靠裏,可也備不住招狼的不是?這幾夜就警醒些吧。”淡淡的,朱淚吩咐著。
人命與羊的命,在這個地方,孰輕孰重,又有誰能夠說得清?
狼,餓得狠了呢!朱淚深深的歎息著。
掰著手指,查著日子,可眼看著冬天就快要過去了,偏又下起了雪來。
當朱淚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雪,斷斷續續下到第三天的時候,大薩滿氈帳的門口,終於燃起了驅逐邪惡,祈求神靈庇佑的香柏。
像得到了什麼神秘的信號一般,部落裏身體強鍵的男人們不約而同的聚集在了大薩滿的帳子前,準備聆聽神靈的指示。
草場上的草根都已經被羊刨出來啃了,牲畜和奴隸們一起,不斷的因為凍餓而倒下去。而草原狼群的叫聲,則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淒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