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烏力吉德德瑪(3 / 3)

天,陰沉沉的。

雪,依舊下個不停。

大薩滿的氈帳裏雖然溫暖如春,氣氛卻沉悶得可怕。

“大薩滿?”耐心耗盡的可汗終於發聲打破了這難熬的沉默。

“白災。”大薩滿寫滿了滄桑和風霜的臉上,沒有了向來的從容和堅定。“長生天降罪了,這雪,停不下來。”

帳篷裏,再次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你是從天上來的,這雪下個不停,你說句話。”慢慢的抽著長長的煙袋,可汗大人把目光投向了端坐在火旁,一言不發的朱淚。

我能有什麼辦法?恨不能遁地消失的朱淚露出無奈的苦笑,她既不是天氣預報專家也不是神仙薩滿,這草原上的天氣問她,她又怎麼會知道?隻是,若要如此回答的話,恐怕她的下一個去處就是部落裏的祭天台了吧?這該死的命運,為何她總是逃不脫。

“這雪沒到哪裏了?”緊皺著眉頭,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來,朱淚反問。

“你真有辦法?這雪已經沒到膝蓋了。”大薩滿喃喃難懂的祝禱聲中,正值壯年的朱理真可汗精神一振,吼聲如雷。

“還要看看才知道。”望著緊盯著自己的兩雙泛著紅血絲的眼睛,朱淚慢慢的站起身來,露出一個強自鎮定的笑容。即使心裏沒有半點把握,可看如今的形勢,她敢說不行嗎?!

掀開厚厚的羊毛門簾,猛烈的北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撲麵而來。沒膝深的雪地裏,整齊站立的,是整個部落的男女老少。雪大風狂,一個個眉毛睫毛都滿是雪白,冷眼看去,仿若一群冰雪的雕塑。

“殿下,現在您可是朱理真部的(福瑞女神),求您施展神威,救救這草原上的生靈吧!”能把求人的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除了那個阿爾斯楞,還會有誰!

深深的吸氣,卻被大風雪嗆得一陣咳嗽。好不容易撫平了胸口,背負著所有人滿是期待的目光,朱淚與可汗和大薩滿一起,迎風而立。狂暴的北風吹起了她的狐皮帽子,風雪中,她滿頭的烏發放肆的飛舞著,帶著狂亂的節奏。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片草場周圍都有山丘包圍,水源豐富,牧草茂盛。若是在平日裏,自是過冬的好地方。可如今這大雪不停,風又大,若是再不趕快離開,恐怕……就要被活活的埋在裏麵。”伸出手去,感受著風的方向,朱淚憑借著一知半解的地理知識,做著恐怖的預言。

“可冬季遷場,是草原大忌。”阿爾斯楞望著沒膝深的大雪,麵帶猶豫的低聲解釋。

“說得對,再猶豫下去,怕是誰都走不成!阿爾斯楞,告訴我,你有多久沒有聽到狼叫了?”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大薩滿提高了嗓門,高聲的喝問。

“不用說了。”大可汗用低沉的聲音宣告了這次部族會議的結束,“遵照的話去做,仁慈的長生天已經為我們指明了道路。”看著被雪花壓熄了的香柏樹枝,大可汗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決絕。“遷場,全族遷場。”

“大可汗?!”朱淚忍不住的驚呼出聲。

“遷場,遷場,遷場!”低沉渾厚的牛角號聲吹起,穿著一身正式祭服的大薩滿高高舉起了敬天的馬奶酒。隨著儀式的結束,全部落所有的馬群都被集中到了一起。被精心挑選出來的騎士們揮動著馬鞭,全力約束驅趕著數千匹健馬,迎著寒風和暴雪前進。

又凍又餓的牛羊群也被從圈舍裏趕了出來,踩著馬群踏出的雪道,艱難前行。緊跟在它們後麵的,是拖著全部落所有家當的笨重木輪牛車。

“主子,聽老人們講,冬天裏遷場可是大不祥啊!”手裏拉著弟弟,緊緊跟在朱淚身邊艱難跋涉的山雪,憂心忡忡的小聲說道。

“遷場,再大不過是個死。不遷場,全族的牲畜都得凍死餓死。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情,那些在草原上打滾了一輩子的老家夥們,又怎麼會不知道?”把毛茸茸的帽子壓得再低一點,朱淚忍不住的冷笑。“不過是為了那個冬天半途不遷場,遷場不祥的說道罷了。”

“主子,你是說……?”沒念過書,不識字,並不代表她很笨。明白了其中關節的山雪更緊的抓牢了自己年幼弟弟的手,而另一隻手則緊拽住了自家的牛車。

“是啊,他們不過是需要有人替他們說出來罷了。”在他們的眼中,她,不過是一個比較高級珍貴些的“奴隸”罷了。落寞的笑笑,朱淚抬起頭,望向因為大雪而變得霧蒙蒙的遠方。

草原上沒有山,地勢卻並非想象中的一馬平川。朱理真部族世代相傳的冬季草場位處這一片丘陵盆地的底端,牧草繁盛、氣候溫和。向來是部落過冬的好地方。

可在這鋪天蓋地的大雪天氣裏,卻毫不留情的轉變成了積雪的盆。

向著西北風刮來的方向,丘陵西北麵那塊迎風不存雪的山坡,眼下,就是部族中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草原之上,本就是沒有路的。縱馬揚鞭,忘情高歌,是何等的豪情痛快,又怎麼會需要路的束縛?

可如今,片刻不敢停留的向前,向前,再向前。目標越來越近,卻又仿若遙不可及。牲畜疲累不堪,人,更是個個血紅了眼睛。沒有前路,退路更是早已斷絕,便隻有向前。

朱淚終於明白,為什麼草原民族會那麼的喜歡酒,尤是烈酒了。當盛滿了火辣辣烈酒的皮囊從隊伍的頭傳到尾,從男人的手傳到女人的嘴,再到孩子的口裏。當一股火辣辣的熱流順喉而下,溫暖了整個身體的時候,就連她,也忍不住的要呼出一口的酒氣,大叫一聲痛快。

“都悶著幹什麼?”伸手摘掉頭上礙事的狐皮帽子,手握著酒囊的朱淚大喊。“喝這樣的好酒,怎麼能不唱歌?”

“尋風!起個頭,把號子給我喊起來!”

“主子?”聽到喊聲的尋風策馬轉過頭來。

“讓你唱,你就唱!”睜著一雙因為熬夜和烈酒而變得通紅的眼睛,朱淚惡狠狠的命令。

“是。”猛地甩了一下馬鞭,尋風卻是用早已嘶啞的嗓子嘶吼起了對長生天的讚歌。聽到聲響的淩山緊跟著大吼出聲,然後,是山雪,是小山,是部落裏所有還能夠動彈的老老少少。

三天三夜。

整整走了三天三夜。

當草原初生的朝霞中,一片銀白的世界裏,奇跡般的出現了青翠的,微微顫動的草尖時,人卻已經遲鈍了似的喊不出來。

可早已凍餓得半死的馬和羊們,掙脫了一切的束縛,瘋了似的嘶叫著,掙紮著撲了上去。於是,當第一聲嘶啞的嚎哭聲響起了之後,所有的人卻都忍不住的撲倒在那雪地上,瘋了似的拔開一兩尺厚的雪,仿佛要確認似的去看那草原上再普通不過的牧草。

然後,所有的人都在哭,就連那些個平日裏隻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們也在哭,仿佛是要將他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全都發泄出來似的大聲嚎哭。

大薩滿跪在地上,赤誠的感謝著長生天的仁慈。到了這,馬和羊就能刨開雪吃草,就連不會刨雪的牛,跟在羊群的後麵,撿些草也大都能夠活下去。而隻要大部分牲畜能活,人就能活下去。

朱理真部落就能夠活下去。

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狼影,朱理真部的可汗大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狼比人可精著呢,這些長生天的寵兒們,竟是早就過來躲災了。有了它們的出現,也就預示著,這個嚴酷的冬天,朱理真部總算是熬過去了。

大雪過後,來年春天,這片草原上的牧草長得一定很好。

而草原上那些因為沒有準備或準備不足的小部落,又定會因為失去了所有或絕大部分的牲畜,從而淪落成為急需庇護和幫助的存在。

這次,朱理真部如此輕易的度過了這白災,正可借此機會吸納族人,擴大地盤。與乞顏部落分庭相抗。

而這一切,正是由那個大薩滿執意帶回的女子所帶來的。

,她倒是不負此福瑞女神之名。

用一種看待珍寶的眼光打量著,孤獨矗立在哭泣祈禱的人群之中,越發顯得特立獨行的朱淚。朱理真部汗逼人的目光,變得越發深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