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身往何處去(2 / 3)

玉作羊脂白,觸手生溫。寥寥幾刀,就栩栩如生的刻畫出昂首向天的鳳凰來,細羽可見。想來必是宮廷玉匠的得意之作。最妙的卻是鳳凰的雙眼,天然形成的火紅,立即令這隻鳳凰有了生命般的傳神。

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寶物,又是送給她的信物,想來天下間應該隻會有這一件存世。

隻是如此,是否能夠間接的證明,那個有著火紅色調的身影、真實卻又虛幻的女子,真的已經悄然逝去,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

那個曾經驕傲高貴得如同這鳳凰,一語定河山,左右了一場戰爭爆發與否的女子;那個曾經帶著滿心滿腹的委屈,旁若無人的在這異國莊重的朝堂之上,因自己的一句話而放聲大哭的直率女孩;那個在這死氣沉沉的深宮之中,漸漸變得幽怨淡然,卻曲令心傷、詞令腸斷,引無數少年傾慕於心的驚豔才女;那個隻用淡然微笑、沉靜表情,便能夠讓自己心神搖曳,深陷其中的女子。

可她終究是太耀眼了,即便刻意隱藏,耀眼的光輝仍舊吸引了所有有心人的目光。

可她終究卻是不屬於凡人的祥瑞,不屬於他,不屬於南黎的,更不屬於北玄的“鳳凰天女”。

引人垂涎的同時,也帶來無盡的危險。

或許,就像她自己無意中所感慨的那樣,“自古美人與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來人啊!”

當守候在門外的侍者應聲而至的時候,黎子衛早已收起了情緒,恢複了一國之君所應有的氣度和威嚴。

“準備喪禮,通告天下,以金匣裝殮天女殿下的骨灰與此物。護送侍衛一律著重孝,即日前往北玄報喪。”

由兩匹幹淨健壯的白馬拉著的,裝飾華麗的馬車大搖大擺的招搖過市。後麵跟著三四輛,一色掛著青布簾子的馬車。其上承載的,是循例要到城外別莊小住的相國夫人及家眷丫鬟。在眾多騎士的護衛之間,眼睛長到了頭頂上的馬夫將鞭子甩得響響的,毫不顧及道路兩旁慌忙躲閃的行人商販。

若是需要小心逢迎的貴人,自會有車馬護衛隨侍,由管家大人前去問安交涉。其他躲閃不及的不過是些許賤民,以他國丈家的車馬行轅,又何須顧及?

穿著一身水藍色長裙,挽起頭發作婦人裝扮的朱淚,靜靜的坐在車隊靠後一輛貌似普通的馬車裏。烏黑的留海巧妙的蓋住了前額若隱若現的圖騰,水藍色的麵紗嚴嚴實實的遮住了臉龐,眼睛微微的閉著,一副莊重沉靜的模樣。而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被寬大的衣袖遮掩了的手中,緊緊的握著一把略帶弧度的精巧彎刀,緊緊的,直握到指節泛白。

放手交由別人安排自己逃亡的行程,並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不關心。更何況,以她對那位姐妹情深的王後娘娘的了解,她可不是會輕易放過潛在敵人的好心人。

隻不過,為了撇清關係,洗脫嫌疑。至少,至少會在城外分手以後,她自以為安全的時候再動手的吧!那樣,即使萬一行動失敗,事情暴露,她堂堂的王後娘娘也好能夠裝作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樣,置身事外。

但願她刻意作出的那副先知先覺的神女模樣,真的能夠騙過那些,時刻關注她的有心人。

想她若不是頂著一頂天降神女的大帽子,在這重重宮牆的包圍之中,又怎能夠自在的逍遙至今?可惜她終究也隻是比他人多出了些許見識,少了些許顧忌的小女子,所謂窺視人心,算無遺策的奇跡並未降臨在她的身上。而在她用盡了所有的努力之後,如今所能夠做的,似乎隻剩下了祈禱,祈禱所有該死的意外都不要出現了呢。

朱淚無聲的歎息著。

車輪滾滾前行,沿著人來人往的驛道。

借著車隊在路邊茶攤陸續休息的混亂時刻,朱淚乘坐的馬車悄然的脫離了大部隊,拐離了大路,順著嶙峋的叉道緩緩前行。按照與她之間隱秘的交易和約定,她應該是在前方一個叫做大楊村的小村落暫時落腳才是。

越行越快的馬車打斷了她關於平安到達的些許幻想,毫不猶豫的,朱淚吹響了懸在胸前的呼哨。約定中,尖銳的哨聲響徹天際之時,就是早已埋伏在附近等待接應的草原戰士出現之刻。

隻因這代表著,性命交關的危機出現。

很快響起的兵器交鳴聲多少安撫了朱淚擔憂的心,至少,有戰鬥就代表著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畢竟,生命可貴。

草原戰士的彎刀對上南黎死士的利刃。

當車簾被呼啦挑起的那一霎那,朱淚真的覺得自己的心,都緊張得停止了跳動。還好,出現在眼前的不單隻是沾血的利刃,還有一張還算得上熟悉的黝黑麵孔。竟然是擔當過晉見使者的阿爾斯楞親自來迎。

慢慢的點頭示意行禮,強自鎮定的走出馬車,若不是一雙有力的大手及時的扶住了她的胳膊,恐怕早已腿軟如綿的她,就要以五體投地的難看姿勢撲倒在地了。直到此時,朱淚才驚訝的發覺,冷汗,早已濕透了她的衣衫。

一套布料厚實,樣式卻尋常的南黎女子服飾被遞了過來。同時響起的,還有阿爾斯楞低沉莊重的叮囑,宛如宣告。

“把過去都忘了吧,從現在起,你就是朱理真部的烏力吉(福瑞)。”

在這個時空的世界裏,到了二十多歲還披散著頭發以示未嫁之身的女子,應該很是稀少的吧?梳理著厚厚的留海以遮住額頭的朱淚,對著銅鏡裏模糊的自己苦笑。

為了安全起見,在打發掉所有試圖斬草除根的刺客之後,朱淚並未與回返草原的行團一同上路。在這支已經被無數雙眼睛關注的團隊裏,突然多出一人的話,無論怎樣打扮都還是會引人矚目的吧!

朱淚化名烏力吉,由一名漢話說得較好的戰士陪著,兄妹相稱,在付出了一點銀兩作為路資之後,就順利的依附在了去往草原貿易的商隊之中。商隊的老板姓齊,常年往返在南黎、北玄與草原的邊屯之間。生意做得大,關係處得多,每到一地,定有相熟的商家前來與之交易。也不斷的有獨腳的行商和出門在外的客人,慕名前來依附同行。

商隊在南黎境內早已采買好了絲綢錦緞、香茶瓷器,因此除了必要的補給之外,並不怎麼在過往的城市中停留,腳程倒是很快。

一路陪伴照顧她的巴根,算得上是草原男人中的異類。因為比起牧馬放羊來,他對經商出行更感興趣一些,對於買賣殺價更是在行。要知道,逐利的商人,在這個世界裏,可一向是被人們認為是低賤的職業。

不過,部落的可汗大人倒也算得上是知人善用,令他全權負責出行人員一路而來的衣食住行,一心一意的對付那些欺負他們草原蠻汗的奸商們。

如今,他穿著半新不舊的袍子,趕著與周圍行商們一般無二的車馬,護著躲在馬車裏仍舊不宜露麵的朱淚和滿車的緊俏新貨,一路向北。

北玄最近的氣氛很是壓抑,南黎報喪的隊伍護著“護國鳳凰天女”殿下的骨灰和遺物,披麻戴孝浩浩蕩蕩的緩慢前行。所過之處,竟是靜寂一片。隻有街頭巷尾冷落痛恨的目光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