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戰鏖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幽閉的地下室裏,這裏沒有陽光,隻有幾個常年不滅的油燭泛著詭異的黃光搖曳在牆壁角落裏。牆體是黑色的,地麵也是黑色的,正對樓梯的牆邊有一張很大的黑色桌子,桌上擺放著烏金色的一本書。

父親竟然把他們帶到了這裏,這個地下室每年隻有元月的月圓之夜才能進來,隻有他們幾個,而且還是遠遠地就不能近前隻能拜服在角落裏。

龍戰鏖的腳步沒有停下,他徑自走向那本書,伸手打開了書頁。

他開始說著什麼,低低的,聽不分明。

隨著他的話語,地下室對麵的一麵牆,那些厚重的磚石泥土竟然像是高溫下的巧克力,一點點融化了。

陰涼濕潤的風撲麵而來,牆壁的後麵,白色的漢白玉石一路恢弘地鋪展開去,通向未知的地方。

龍戰鏖走進去,龍拓和西門海瞳也跟了上去。

漢白玉的道路通出近百米之後,漸漸地成了一座橋,兩邊開始有大片的水,碧藍潔淨。水麵很開闊,仿佛是片海,水中魚兒巡遊,碩大的貝殼水底微微開合,水波下閃著很奇異的光華,像是水裏有無數的珍珠美鑽,耀眼奪目。

龍戰鏖四麵環顧著,繼續往前走著,在一片綠色妖嬈的海藻附近,他停了下來。

碧藍色的珍珠海裏麵,一尾妖嬈的鮫臥在那裏,在偌大的貝殼之上,海藻在她周圍漂浮,無數的魚兒圍繞,神秘莫測。

聽到有聲音,那尾鮫轉過了身子——

西門海瞳幾乎驚叫出聲,她感覺到龍拓握著自己的手也驟然一緊!

那是他們一輩子不會忘記的場麵,鋼青色的鮫尾調轉過去盤繞在貝殼之上,鮫的上半身直立了起來,自胸鰭往上,鱗片沒有了,白皙纖細的皮膚,修長的脖頸,妖嬈蜷曲的卷發之間,是一張異常美麗的臉。

那隻鮫,竟然是傳說中半人半魚的,鮫神……

鮫神精致的臉上,一雙碧藍色的水翳空茫地掃過來,轉瞬即逝,可那寂寞無望的目光突然被什麼刺痛驚醒了一樣,猛地回轉過來,定定地看住了一個人。

鋼青色鮫尾撲打了一下,她從貝殼上滑身下來,直立著上身向龍拓他們遊了過來。平靜的池水被劃開,水波在她身後安靜搖曳成一道長尾。她很快就遊到了玉石橋邊,被擋住了。她迷惑地低頭四周看了一下,繼而貼上白玉光滑的池沿,水淋淋的手臂從水中抬起來,伸出來,碧藍眼睛中是空洞的無奈。

她淡紫色的嘴唇輕輕嚅動,一個空茫悠遠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終於回來了。”

她的聲音裏麵帶著難以言喻的魅惑,尖小的臉上那雙偌大的眼睛,也光芒流轉。

岸上沒有人回答。

“你為什麼不說話?”龍拓問身邊的龍戰鏖。

“因為,”龍戰鏖的聲音裏麵竟然有顫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扭頭看著龍拓,龍拓臉上的驚異之情讓他的麵容有些扭曲,“她,在這裏千年了……一聲都未出過,甚至對一輩子都在幫她換水、養植物和魚苗的老工人都視而不見……今天,今天——她竟然和你說話!”龍戰鏖看著兒子,仿佛看到了希望。

難道他的兒子竟是能和鮫神溝通的人?!

龍拓看著鮫神,她是那麼的神秘而美好,可是隻要和她對視片刻,他的腦子就會痛,成千上萬的幻想重疊著衝他蓋下來,他幾乎要神經崩潰。

他趕忙避開她的眼睛,避開那難以形容的眼神,那平靜卻悲傷的表情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心頭突然一動,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他慢慢地回過身,看見了站在他身後,淚流滿麵的西門海瞳。

“她是和你說的,對吧?”龍拓說。

西門海瞳沒有說話,眼睛裏麵的淚還在大顆地滾落,她一步步地走上前去,終於跪倒在了池邊,像個孩子一樣跪倒在了鮫神的懷裏。

鮫神伸出手臂抱攏她,就像在安慰一個迷路回家的孩子。

龍拓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鮫神身上鋼青堅硬的鱗甲讓他擔心傷到西門海瞳,可是西門海瞳那麼信任的動作又讓他不能確定鮫神到底是敵是友。

他攥攥拳,還是向前走去。

西門海瞳從鮫神蜷曲的長發中抬起頭,她的眼睛紅腫,整個人仿佛脆弱得要跌倒,可是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寒冷而堅定。

“我要帶她走。”

西門海瞳說著,脫下外套拿在手裏翻身跳下水,把鮫神用袍子裹了起來。

鮫神完全沒有反抗,就那麼乖巧地任由西門海瞳把她包了起來,尖尖的耳朵從卷發中探出來,翕動著微微轉動。

西門海瞳把她抱在懷中,翻身躍上岸,潑啦啦濺出一道水花。

“你要幹什麼?!”龍戰鏖大喝,“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你這麼放肆!”

“我要帶她走。”

“別說你根本走不出這裏,就算你走得出去,你以為你能把她帶去哪裏?”他又轉頭向龍拓嗬斥:“這個鬼魅的女子,我就不該聽由你帶她來這裏!”

“我要帶她走。”西門海瞳眼睛空洞,就剩下這一句話。

龍拓離著幾步擋住她,“你冷靜點,你身上全濕了,天這麼冷,我不能讓你出門。”

西門海瞳總算看了看他,可是眼睛裏麵的怨恨卻幾乎要淹沒他。

“我們好好談談行嗎?你認識她是嗎?但是為什麼非要帶她走?去哪裏?”

“談?”西門海瞳的聲音喑啞,“你還是和你的父親談吧,對於怎麼賣友竊國,怎麼為了自己的長生不死把別人的神跡囚禁了千年!他應該比我明白得多!”

龍戰鏖的麵容聳動了,他向來威嚴無上的臉上,竟然有驚恐的表情。

他後退了幾步,抬手指著西門海瞳,“你……你到底是誰?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西門海瞳沒有說話,騰出一隻手,拽住自己脖頸間永遠圍繞的厚圍巾,慢慢地扯了開來……

紫色的圍巾緩緩地落在了地上,西門海瞳看著龍戰鏖,高傲地揚起了頭。

龍戰鏖後退著,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是……”他說不出話,隻是死死地盯著西門海瞳的下頜。

那精巧白皙的下頜兩側,有兩排很明顯的鰓。鰓上有著黃金色的細鱗,張合之間光芒閃爍。

“你是……虢赫爾皇族的人……”龍戰鏖的麵色,死灰一片。

鮫神依偎在西門海瞳的肩上,她看著龍戰鏖,語氣依然空茫:“我給你的長生,是時候完結了。”

“我……我……”隨著鮫神的話音,龍戰鏖一瞬間就蒼老了,皺紋,斑點都浮現在了他的臉上,連發根都出現了蒙蒙的灰白色。

“長生的滋味怎麼樣?”她還在說著,“一千三百多年了,大約沒有一覺睡得安穩吧?”

龍戰鏖抬起頭,清明的眼睛此時已是渾濁不堪了,可是他竟然在笑,笑容淒涼無比。

他回頭看了看龍拓,又望著西門海瞳,歎息著,“我真的是老了,我居然沒發覺,她和那個彤雲小公主長得真是像啊……雖然幾百年之前就後悔了,可是還是恐懼就這麼死去……”

“沒有了親人,喪失了感情,還是這麼自欺欺人,執迷不悟……老天爺讓我龍家的子孫把你們虢赫爾的後代帶到了我麵前,這也許就是天意……”他衝龍拓招手,“拓兒,在這麼一個關係混亂的家族裏過活,不怪你難過,我要講給你一些很久遠的事,我的孩子,不管你聽完之後多麼的恨我,都要把家族繼承下去,哪怕家族的真相會沉重到讓你難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