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說印蘭的其切爾雪山,可是卻驟然記起,那裏也是父親的安排。

“我們怎麼才能進去?”西門海瞳看著那堅固如鐵的大門。

“我。”龍拓麵露難色,“我隻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出來過一次。”

西門海瞳心裏一痛。

一個人,一輩子住在這裏,足不出戶,縱然這裏奢華如宮殿,又和囚籠有什麼不同?

她還沒有開口安慰龍拓,城門下麵的一個角門已經緩緩地打開了。

穿著白衣服的兩個人走出來,走到龍拓身邊束手叫了聲少爺,眼睛卻警覺地盯著西門海瞳。

“少爺。老爺讓我們出來接您,還有您的朋友。”一個眼睛裏麵有白翳的家仆一邊說一邊仔細地看著西門海瞳,陰鷙的眼睛裏麵有太多明顯的敵意。

“他在哪?”

“您這個‘他’是指您的父親嗎?”龍拓的不恭顯然讓他不滿。

龍拓不置可否。

“少爺,我們進去吧,還有您的這位朋友。”白翳家仆的眼光陰冷地收了回去,轉身帶路,“這可是二百多年來,除了你母親之外第一個能進龍宅的外人!”

龍拓握緊西門海瞳的手,跨進了那座巨大的門中。

[拓兒……如果你能……就離開這裏,千萬別回頭,別回頭……]

哀怨的眼睛。

世界上最溫暖美麗的麵孔。

撫摸他臉頰的溫柔指尖。

淒婉卻璀璨的笑,傾國傾城。

然而那笑容凝固了,母親的手軟軟地垂落在冰冷的地上,整個身子鮮血淋漓,任他怎麼哭喊搖晃,都不會有反應了。

童年的回憶在這裏殘忍地複活了,龍拓臉色蒼白地走在一座座威嚴的樓宇宮殿之間,心髒的疼痛讓他幾乎虛脫。

手心的汗濕滑冰涼,壓抑多年的回憶爆發出來,竟是如此的淩遲之痛。

在一座宮殿後麵,他幼時躲在那裏看星星的那個樹樁座椅上,有個黑色的人影坐在那裏,聽到他們的聲音慢慢地轉過身來。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龍拓衝西門海瞳點點頭,然後徑自向著那片樹陰走過去。

“孩子。”龍戰鏖在樹陰下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形仿佛上古之神,散發著難以抗拒的霸氣。

龍拓一步步地走了過去,站在距離龍戰鏖幾步遠的對麵,。

“你終於回來了。”龍戰鏖身側的手動了動,終究沒有抬起來。

他有著英武的麵龐,長眉斜飛入鬢,眼眸如墨,頎長的身子步履堅定,他的身上看不出年齡,隻能讓人感到巨大的壓力和強大的氣勢。

有的人即使是穿著最破爛的衣服,做著做低賤的工作,仍然是能讓人覺得恐懼的,龍戰鏖就是這種人。他的霸道從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中揮發出來,持著刀砍殺所有靠近的人。所以,即使他穿著一身寬大的麻衣,手上還有剛剛鬆土留下的泥汙,他仍然是整個龍氏的神。

“是。”龍拓隻能回答。

“很好。”

龍戰鏖從樹陰中看向外麵,眼光落到西門海瞳身上的時候似乎跳了一下。

“那就是你的朋友?”他問道。

“不是。”龍拓搖頭,“她是我的妻子。”他清清楚楚地說著。

他已經準備好了承受來自他父親的怒火了。他知道這句話將會引發什麼,自己是龍氏的兒子,不要說婚姻,就是談戀愛的對象都是一樁世界性的大事,而現在他說她是他的妻子,沒有給家族和父親一點點的空間來參與意見就決定了這件事,他知道,這將是什麼後果。

可是事情發展的讓他很是不解,龍戰鏖隻是點點頭,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不是開玩笑的!”龍拓又加重了語氣。

龍戰鏖幾步走出樹陰,回過頭,在自己腳邊點了點。那是一片平整的磚地,在陽光照射下泛著古樸的光澤,龍戰鏖的影子在腳下,隨著他的動作在晃動。

“如果這隻魅肯的話,我沒有意見。”

龍拓看看那片地,又看看西門海瞳那邊,這才發現,她沒了影子。

“如果她和你在一起,她會枯萎的。就像那些因為水土不服而過早敗謝的紫琳秋。”龍戰鏖指指花圃中他剛才擺弄的那些花。

那是南方的一種香草,晚秋時節開出紫色氤氳的花朵,香飄七裏。他從遙遠的地方運了過來,可是卻奈何不得時節,那些花剛剛長葉,一場秋涼就都敗謝了。

原來他早就看出了西門海瞳不一樣的地方。

他之所以對龍拓的話那麼鎮定,不是因為默許,而是因為一早他就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我隻要也變成魅,就能和她在一起。”

龍戰鏖搖搖頭,“你覺得隨便什麼人,都能變成魅嗎?魅族,萬世不出其一。”

龍拓覺得周身都冷了下去,他本以為隻要自己變成魅就能和海瞳在一起,可是如果那根本辦不到的話,那該怎麼辦?

“孩子,不要覺得這就無法接受。”龍戰鏖看著他,他的眼睛黑得像墨,那兩點墨平靜得讓人恐懼,那是兩個沒有底的暗澤,沒有光的深淵,看進去就要陷進去,然後屍骨無存。

“身為龍家的孩子,這點傷痛根本不算什麼。你要經曆更多更多的筋斷骨折,孩子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隻有疼痛才能讓人成長。”龍戰鏖完全看不到歲月痕跡的臉上恍然間浮現出無窮無盡的滄桑,“我們擁有了別人奢望的東西,所以我們必然要承受別人無法想象的痛苦。明白這個道理,接受這個道理,我也花了好多年。”

龍拓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安靜地聽著。

龍戰鏖站起身來,向著屋後走去,“走吧,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你是時候知道了。這樣你能早點擺脫為了小小情愛就放棄你所有未來的愚蠢舉動。”

“海瞳也一起。”

“你要去的地方,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進去過,你現在要帶進外人?”龍戰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波瀾,可是不怒自威。

龍拓攥著拳頭讓自己不去被這聲音壓倒:“她是我的妻子,我所有的事情,她都要知道。”

“你這脾氣和我還真像。”龍戰鏖搖搖頭,淩厲的眼神也軟了下去,他想了一會,點點頭,“也好,既然你非要把她放在你身邊,你總得讓她死得明白。”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麵。

那個死字讓龍拓周身一寒,他向西門海瞳走過去,他想要給她安慰,可是連他也弄不清現在究竟是誰在給誰力量,誰在給誰安慰了。

剛走近她龍拓就覺出了不對勁,西門海瞳低著頭一動都不動。他上前扶正她的身子,卻赫然發現她又出現山洞裏那種虛脫的模樣了。

“海瞳!”龍拓連忙讓她依靠住自己,伸手去探她的前額。海瞳通體冰冷,臉色慘白,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虛弱地喘息著。

“沒事……我沒事。”她終於拚湊出一句話,努力地衝他笑笑,笑容蒼白得像是要破碎的紙。

“你在這裏休息吧,我……”他想說待會出來找她,可是心裏卻不放心把她自己放在這裏,躊躇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真的沒事。我和你來到了這裏,就不會讓你自己去麵對那些你害怕麵對的事。”西門海瞳把自己的身子從他懷中支撐起來,拉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那手很涼很涼,像一段冰,龍拓想拉住她,但心裏也知道隻有結束這裏的一切才能永遠帶著她離開。他強忍著心裏的傷痛追上去,把她的身子盡量地倚在自己身上,慢慢地向龍戰鏖走去的方向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