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海瞳的眼神終於真實地落在了龍拓的身上,她看著他,聽著這個男人肯為自己變成魅族的誓言,心中汪洋的絕望一點點地退去。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喑啞著。
“我要怎麼樣,才能變成魅?”龍拓伸手去觸碰西門海瞳,無比珍惜,“我要永遠地和你在一起,無論如何——”
“可是我——”
“很久之前,我聽過一個故事。”龍拓突然打斷了她的話,他把西門海瞳小心地抱在懷中,臉頰貼上她的臉頰,“有一位王子,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真愛,可是她的母親卻搖頭。王子為了驗證這段感情,找到了佛祖,於是佛祖把王子變成了一個女子。王子的戀人含淚離去了,王子大徹大悟,他明白了真的愛情不隻是愛他的人,而是愛他的一切。如果是真的相愛,那麼外表,性別,地位,身份……什麼都不重要,兩個人彼此相愛,是心與心的愛情,隻要心髒一天在跳動,愛情就攀附糾結在一起,永遠也分不開……”
龍拓扶正西門恒的身子,眼中是一種無比堅定的執著,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我的心跳動一天,龍拓就隻愛西門海瞳。”
龍拓的心跳帶著體溫清晰地傳到了自己手上,西門海瞳覺得自己瀕死的心,也在這有節奏的律動中一點點地複活了起來。
她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龍拓,他是那麼的善良倔強,自己第一天搬進來時他還是個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爺,她甚至連和他多說一句話都不想。可是他卻在幾天後為了她和人拳腳相向,受了傷卻害羞得連碰一下都會臉紅。他會維護她,會保護她,會把她當作一個朋友、一個人……
她的眉眼輕輕地順了下去,長長的睫毛蝶翼般顫動著,“今天,是我最絕望的一天,生命裏的所有都變了,我連自己是什麼都看不清了,何況是身邊的人……可是,今天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因為盡管所有的事都變了,但你沒有變。”
龍拓點頭。
“告訴我。”他堅定地說道,“要怎麼樣,才能成為魅?”
甄荏從黑暗中走出來,他“撲通”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匍匐著踉蹌靠近過來拽住龍拓的臂膀,悲聲道:“少爺您胡說什麼?您是龍族的高貴血脈,怎麼能這麼自輕自賤?”
龍拓不說話,冷冷地甩開了他的手。
甄荏固執地又拽住他,“少爺無論如何您不能做傻事,您不能做對不起老爺對不起龍氏家族的事啊……”
“甄荏。”龍拓沒有再動,任由他抓著自己,“他做的事,難道對得起我嗎?我為什麼,要對得起他?”
“少爺。”甄荏的臉上老淚縱橫,“有很多事,您不懂的……”
“我不懂!”龍拓一下子惱怒了,“對,我不懂!我不懂為什麼我的母親隻是說了幾句話,就要被那樣地對待!”
就像苦膽被撕開了,苦痛瞬間彌漫了整個的身體,他眼前發黑,整個人好像在那黑暗中掉落回十幾年前。
那天太陽很暖,母親溫婉如初,她披著那條很柔軟寬大的羊絨圍巾坐在書桌前,在一顆巨大的渾天儀邊安靜地寫寫算算,鵝黃色的紙簡上滿是細密的字符和看不懂的圖案。
他隻有六歲,在旁邊不安分地跑來跑去。
“母親。”他過去扒著母親的胳膊踮著腳往桌子上看,“你都在寫什麼?”
母親慈愛地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頭,不說話。
“母親。”龍拓皺著小小的眉頭,“你說不懂就要問的,這樣的人才能保持不斷的進步。”
他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執拗地等著答案。
母親的一縷長發從鬢上滑落下去,發間他好像看到母親的眼睛裏有什麼晶瑩的東西一閃而逝。她轉頭看著他,把他的臉捧在手裏,輕聲說:“拓兒,我在改變你的命運。”
“什麼叫改變我的命運?”他朗聲繼續問道。
母親看著他,目光中有全世界的愛和憂傷,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她把他很用力地抱在懷中,在他耳邊輕聲說:“拓兒,你要好好地記住,等到有一天你能離開這裏,永遠也不要回頭。”
龍拓將懂未懂,很快便把這話忘記,自己在別處又玩了起來。
第二天,父親牽著他走到一個陰暗的地下室裏,要他不要閉上眼睛。
於是他看到了,一輩子都不想再想起來的一幕。
他的母親被以奇怪的姿勢架空起來,她的胸腔是打開的,裏麵的器官都被摘掉了,血流著出來,滿滿地注在空腔子裏,像一個小小的血池,血裏鋪陳著很多的冰塊,兩瓶紅酒擺在裏麵。
他的母親,變成了一個盛酒的容器,而這容器依然活著,眉目間的痛楚讓她的麵容都扭曲。
“誰都不要妄圖改變我龍家血脈的未來,誰都不能從我手裏奪走我的兒子,這個不自量力的女人。”
那個冰冷的聲音從他頭頂像盆冰水般傾倒下來,把他整個人凍住了,他失去了所有快樂的能力。
六歲開始,他的童年就徹底地結束了。
“少爺,少爺。”甄荏的臉上淚痕模糊,他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說道:“老爺最在乎的就是您了,不然他不會把您放在龍氏最重要地方,這雪山是龍家的血脈,連大少爺都不知道的,老爺隻相信您!”
龍拓心裏突然似有熔岩攪動了起來,自己以為的遠離原來早就在父親的局裏,這個遠在天邊的地方竟然就是家族的起源。那麼多年的曆史層層疊疊地堆積在這座雪山之下,他住得一無所知。
像個最白癡的傻瓜!
“這裏,是他安排好的?”
“少爺,我隻想讓您知道,您是對於老爺來說最重要的人……”
“是嗎?可是我知道的,還不如一個管家多。”
“不是的,在適當的時候,甄荏是會告訴您一切的——”
“收起你們的假惺惺吧!”龍拓突然攥緊了拳站了起來,“我當傻子夠久了,我任由你們給了我和我身邊的人多少傷害?!你盡管去告訴他,我要回去見他!我要回去問問這個以父之名淩遲掉我母親的人,究竟有沒有一點人性?”
他俯身抱起西門海瞳,“你跟我回家,等我解決完了家裏的事,我們就永遠離開,誰也找不到我們。”
他把唇印在她的臉頰,久久地不動,貼著她的皮膚呢喃:“我知道,我這樣太自私了,可是,別讓我自己回去……”
西門海瞳點了點頭,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還是那麼綿延高絕的牆,幾乎要把世界都隔在外麵,在秋葉山的山腰一層層盤桓上去,牆裏麵能看見深青色的屋頂磚瓦,鱗次櫛比。
山已不是山,變成了山城。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地方很美好,也有很多地方很恐怖,眼前的這個地方,每個角落都很美好,古樹蒼翠,簷岈高聳,連石磚上的花紋都瑰麗異常,可是,卻很恐怖。
這是一個美麗到恐怖的地方。
龍拓牽著西門海瞳沿著山路走了近一個小時才走到那座在山腳看著仿佛就在眼前的巨大城門下。
“你家簡直就像是個傳說。”西門海瞳覺得自己心中設想的所有關於龍氏家族的情景都被顛覆了。
她從小在千夜長大,也見過輝煌的宮殿和浩瀚無邊的疆域,從千夜的黃金海岸看過去建在棕櫚樹冠的西門羽殿也是絢麗莊嚴。可那畢竟是個國家!眼前的這一切,卻是一個家族。
這真是強大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個家族。
“不是傳說。”龍拓臉上沒有一點笑意,“是噩夢。”
他繼續說:“我從六歲就恨這裏,這裏麵住的隻是一幫沒有血肉沒有感情的人,我的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