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曲兒……
清眉蹙擰間，長指撫壓下的琴弦間，琴音亦不覺添了三分悲愁與哀怨。
受不了靜寂氛圍的洛花影打了個哈欠，雙手扶著自行車書架站立起來，雙手撐著英翔空的雙肩，一個前空翻便矯健、輕鬆地落坐於車頭橫杠上，享受著微涼晚風。
對於她這種俏皮行為忍不住開懷一笑的英翔空，卻沒有料到在下一瞬便因倩影遮擋住視線而接連碾上路上的幾粒小石子。
“喂，英翔空，你小心點啊！”
“影兒小心！對不起啊！”身為初學者的英翔空一時間不知如何應變，緊張地雙手緊握車把兩端試圖重新穩住重心，因此引起車體的再次劇烈擺動立即令洛花影向後倒去。
“哇……多謝。”
因跌入熟悉寬厚的懷抱而得以安心的她好不容易平穩下呼吸，卻因對上他深沉睿智的黑眸而又頓失神誌。直到一聲遲遲到來響亮的打嗝聲響起，她方輕輕掙紮開他的懷抱，躍落於地，垂著螓首走到他身後側坐於書架上以遮掩緋紅的兩頰。
半回首朝身後輕聲說了句：“坐穩了。” 他將支撐於地麵的兩條長腿收放於腳蹬上，蹬動自行車前行。
“……在她的時空裏，有整個國家的文明和禮法來支持她，因此無論在何處，她都是個獨立自主的人。但是身處我們的世界，即使她再如何獨立，卻始終僅有你一人站於她背後。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和她在一起，那麼便和她一同去麵對她在這裏所要麵對的處境，比如生十個孩子所需要的勇氣。學會她世界裏最為基本的事情，讓她知道你不但可以接受她，也可以接受她世界的文明，讓她知道你是她在這裏的唯一的也是最值得信賴的支柱。”
耳畔回響起趙啟弦在教自己學自行車時所說的話，英翔空微豐的唇瓣開始柔化成略微上翹的自信弧度。
影兒，我會的……
隨著車輪勻速而寧靜的前行，路兩旁濃密的樹影歡快地奔向後方，前方還未起跑的樹林則將渲染了橘黃色晚霞的天空和江麵定格為詩畫一般的美景。
煦暖和風柔柔地撫過，兩人胸間律動不覺因此驟快幾拍。幾根青絲擺脫洛花影頭頂發髻的束縛迎著晚風愜意地於她的粉頰旁飛舞。扭頭讓之前欣賞沿途景色的目光落於身旁寬厚的背影上，她原本繃直向下的唇線不覺間柔和上揚成弧。
緩緩眨了眨一雙盈盈秋水般的眸子，一雙藕臂方想抬起摟向粗壯熊腰，歪頭靠向那寬厚的後背，卻又於下一瞬賭氣地突然停住動作，朝他的背影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而原本不自在地挺直腰杆的英翔空也因晚風的安撫漸漸放鬆下緊繃神經，嗅聞著身後所飄來的一團暖香，他的唇線亦柔化成了弧。
不知不覺間，兩人乘著自行車來到波浪輕拍岸邊礁石的江畔。緩緩停下車，英翔空雙腿撐於地麵，半轉身體向身後的洛花影伸出了大掌。雖然有些錯愕，但她還是將自己纖盈的玉手放於他溫熱的大掌上，起身離車站於了沙灘上。
將車靠放於江邊不遠處的一群礁石邊，躍上一塊礁石後，他轉身扶著她也登上了高低不平的石碓上。兩人隨後背靠身後礁石麵朝夕照而坐，他左手輕扶香肩，見她沒有不悅便順勢讓她靠於自己肩膀上。
以手背輕觸絕非因晚霞而映紅的臉龐，她微微噘了噘粉唇。都是這暖洋洋的礁石和晚霞害的。
耳鬢廝磨的兩人靜靜地望向遠處浮於江麵上散去耀目光輝的橙紅色夕陽，天際也因此轉變為和婉絢麗的珊瑚色。
那一刻的華麗景致，仿佛永恒……
直至歸巢的金烏身影完全消失於地平線，坐於草亭內撫琴的趙啟弦方見藍紫色的天際間，通往木屋的小路上出現了英翔空騎車回來的身影。他勾起唇角，指尖一轉，所撫琴音即刻變為了一曲迎娶的喜樂，一同陪伴自己等待對方近前告知喜訊。
健碩的身影緩緩走至亭邊，靠放好自行車，走向水井邊打了一桶水靜靜地洗著臉。
“如何，洛姑娘何時隨你回都城成婚？”趙啟弦仍兀自歪頭閉目撫挑著那曲迎親樂曲。
“不會了。”
“什麼？”沒聽清對方細若蚊聲的回答，趙啟弦停下動作，看向了對方。
英翔空依舊背對他而立，垂落於身旁的手掌間，清澈水滴由快漸緩地滴落於地麵。仰頭望向木屋後的那簾山壁，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不久前所作出的決定：“我決定放棄。”
“還是不行嗎？那我們待會再商量新點子，你不必灰心。”趙啟弦長指隨意地撥過琴弦，傳來幾聲極為悅耳的琴韻。
“不，啟弦，不必再為我操心了。我早該如你一般，放手讓所愛的女子獲得幸福。既然我無法改變玄武之妻的職責，那麼我惟有放她而去。”他轉身看向趙啟弦，歉意道：“因為我，你又趟了一次渾水，實在抱歉。”
指法因驚訝而受影響，琴弦頓時發出了極不協調的音符。緩緩抬眼看向英翔空，趙啟弦神色凝重地質問：“如我一般？你如何與我一般？你與我從一開始便是不同的，她的心在你這。”他一字一句地接道：“你不能單方麵做出決定，這樣對她不公平。”
木屋內，聽聞說話聲方想招呼他們進來吃晚飯的徵羽、苾月和醉日，不由得頓於木屋門口，呆望著二人。
“我想她一早便已經做出決定了。所以，也是我該決定的時候了。”將自己簡單的包袱挎在肩上，旋身邁步的瞬間，他蠕動了一下唇瓣，扭頭看向了木屋門口穿回自己龜殼的苾月和盤搭於徵羽頸項上的醉日，“苾、醉，好好保護她。你們知道後果的。”
“主人，你真的要走嗎？”一龜一蛇異口同聲喊出許久不曾用過的稱呼。
盯看著他的背影，趙啟弦微微眯著鷹眸，“你真的決定了嗎？”
邁出兩步的英翔空聽聞，頓於原地，沉默了一會，方道：“是的。”而後步履緩慢卻堅定地下山而去。
不遠處的山坡上，樹陰下，一個身影抱膝而坐，滿是疑惑與憂鬱的水眸兀自定看著木屋前的那個愈走愈遠的健碩身影消失於夜幕攏聚的樹林之間……
小曲兒，若是當日你知曉我要離去，是否也會這麼遠遠看著，任我的身影便這麼永遠消失？
仰頭看向小坡上縮成一團的珊瑚色身影，趙啟弦不覺將劍眉擰連成一線。
“爺？”馬車外再度傳來徵羽試探性地輕喚聲。
從思緒中轉身而回的趙啟弦慵懶地應了聲：“嗯？”
“徵羽至今仍不明白，當時洛小姐既然任空爺離開，卻為何又去追他？”
“我和她說了幾句話。”
“什麼話？”
……
“不要煩我好不好！讓我靜一靜！”發覺不知何時已站立於自己身旁的趙啟弦，仍抱膝坐於草坡上的洛花影煩躁地吼了一句。
“我隻說一句。”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她完全不顧禮儀地將自己在現代的潑辣展示了出來。
他緩緩眨眼，仰頭看向已是繁星閃爍的夜空，“相信你也知道他離開的原因。但是你當初離開他以及現在讓他走的原因呢，是否和他的一樣？倘若不是，那麼我讚同他的決定。”
他轉身走出兩步，頓於原地頭也不回地補充：“因為你不配。”
“要你管！”落花影隨手抓起一塊石頭扭頭甩臂扔出。石頭砸於不遠處的樹幹上，又彈落於灌木叢間。
山林間飄來趙啟弦漸行漸遠的聲音，“你忘記你心底的執念了嗎？”
“……我心底的執念？”
第二十一章 慢離開（上）
“嗯……。”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中了魔法沉睡百年不起的睡美人，粉唇輕吐出一聲夢囈後，洛花影翻了個身，左手輕輕將枕頭朝中心拍了拍，調整睡姿後又繼續美夢。
“卟，卟，卟……”一個奇怪的冒水泡聲音突然由遠及近不停地回響於她耳畔。嗯，討厭！什麼東西？氣泡……鬧鍾？手機？不可能！這種現代化的東西如果能在四方大陸上找到，這裏就不是四方大陸了……
為了不再讓那個聲音令自己感覺身體的每一處都要冒泡，她閉著眼睛伸長藕臂四處摸索著聲源。終於，一條躍出水麵的魚被她撈在手裏。
嗯，好香！辣子魚的味……新型香味電話？
克製下想將手中電話塞進嘴裏的衝動，她用拇指摸索著按下了魚眼位置的按鈕，放於耳畔，“嗯。”
“落花影！”魚嘴張合處傳出一個久違、冷冽的女聲。
“嗯……秋天花會落。”遲疑、思索了好一會，洛花影終於分辨出聲音的主人，喚出了她的網名。
“你這家夥想等到秋天才交稿嗎？！洛花影！” 電話那頭的女子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以為是她應允的交稿時間，立時暴跳如雷。
南、北兩極的寒氣都被這女魔頭給吸去了嗎？手握魚形電話的洛花影翻了個身，眼睛依舊沒睜開。
“一星期！一星期後你必須交稿！一本！隻差一本，你就有十本書一同蟬聯亞洲書榜前十位啦！”如果洛花影此時有睜眼看一看手中的電話，她會發現魚嘴話筒長得比之前更大。
“嗯……”我最喜歡吃的前十種魚，我最喜歡魚的前十種做法……
“洛花影，你上個月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難道你不想再拿一次嗎？啊？要努力，努力！”
“好……”困。蔥指一鬆，手中那條辣子魚電話便溜滑進她身旁的一片碧藍之中，揚起一朵剃透華麗的水花。
“撲通！”
“撲通！撲通！”沒多久，活物躍出水麵、墜入水裏以及攪動水的聲音不絕於耳。
洛花影蹙著秀眉，伸手托起碧藍色的枕頭壓在耳朵上，又翻了個身。又過了一會，高挺俏鼻吸了吸，依舊緊閉的眼眸處於睜開的臨界狀態，更多的是為嗅覺能發揮它敏銳的功能。
“哧哧。”紅燒魚……
“哧哧。”酸菜魚？
“哧哧。”糖醋魚？？
“哧哧。”烤魚？！她一骨碌地坐起猛吞口水地四顧尋找令她垂涎三丈的味源。下一瞬，她微張檀口，目瞪口呆於眼前的一切。
三足金烏扇動金黃色羽翼所折射的溫暖光束照射下，淡淡的魚形陰影悠閑地掠過她的身體，被輕柔滑過的水波紋同樣優雅地向她展示著最完美的曲線。
“yu……瘀……”表示驚呆而張開的櫻唇逐漸合攏，緊接著代表垂涎食欲的香舌舔滑過唇瓣，終於準確地發出了眼前所遊蕩過的生物名稱，“魚？！”
天與地，甚至連她的四周的空氣都被幽藍純淨的水所取代。支撐身體的玉掌蔥指微微移動，她緩緩抬起手臂試探地讓手在自己麵前輕輕劃動。純淨剔透如無物般的水溫柔無隙地包裹並緩緩滑過其中的蔥指，舞出一小段漣漪與氣泡。
“呃……咳咳咳！”驚異地發現自己被水包圍的事實，她驚恐地喘息咳嗽，隨即產生的一長串氣泡由嘴中飛速奔出上升而去。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窒息缺氧的苦楚，她驚覺自己竟然能於水中呼吸。
一尾糖醋魚悠哉遊哉地遊過她麵前，忽然間卻意興盎然地做出了一件它為之後悔的事情——仿佛弗拉明戈舞者般激情搖擺著色彩斑斕的尾鰭。
幾乎是在香舌舔過櫻唇的同時，勻稱長腿用力一蹬，洛花影便快速地緊隨眼前一群由蒸、炸、烤、紅燒魚所組成的魚群之後，興奮地追逐。
Wow!
心底高呼召喚著遺落於她身後的一串氣泡，一同喜悅地自由飛升而去。
各式烹飪法製作出的魚群逐漸四散而去，她失望惱怒的情緒卻立即因一頭進入她視線內的龐大身影而急速轉變。那是一頭被烤製成金黃色，點綴著洋蔥、蔥花等配菜的成年鯨魚，它愜意地慢慢擺動尾鰭遊動，身後拖曳著縷縷油的曼妙軌跡。察覺到殺氣的它，緩緩地扭轉身體對向了她。
雖然你是哺乳動物，但是你的名字裏有個“魚”字，喔？
微微咧開的唇瓣間，潔白貝齒反射出一道寒光。
碧藍遼闊的平靜海麵因一頭巨大鯨魚的破海而出，揚起了一股銀色水花。水珠點點撒落，泛著白色漣漪的純藍海麵頓時富有生氣。
“喲嗬！”緊隨其後躍出的是洛花影優美的曲線。海風拂過被海水所滋潤過的柔滑肌膚竟於風中逐漸羽化，成為銀色的羽翼。
翅膀？！
眼見一旁風中的海鳥得意地朝她鳴叫了兩聲，她皺皺鼻子，不服氣地試探性用力揮動兩翼，出乎意料的竟真的如風般自由、愜意地飛翔著。
“不知道這是什麼海，這麼大，連座小島都看不到。”正在她自言自語俯瞰海麵的同時，突然有一個亮光滑過前方不遠處的天空，墜落在海麵，濺起一片水花。
好奇地仰頭望去，但見天空間正有百多顆大大小小的隕石正燃燒著五光十色的火焰，轉眼間便墜落海麵，冒起一股股水汽飛濺起一層層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