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借問清宮誰得似(2 / 3)

一路向澹煙宮走去,多隻遇幾個宮女太監,奇怪的隻是,從他們的言語間竟然沒有絲毫關於我“離世”的消息。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知道嗎?宜貴人病了。”

原本壓低了帽子準備低低頭便過去了,但宮女的話入耳,我不由得停在了那。

“不隻是病了吧?連澹煙宮都已嚴令不準人探視了。”

“話說回來,皇上還真是寵她。現在這樣,依舊是三番兩次地往她那跑。”

“噓。主子的事還是別多嚼舌根的好,走快些,事還有得做呢……”

漸漸遠去,不再聽到她們的談話,我隻突然覺得腳上似凝住了血液,陡然沉重。他把我的“死訊”給封了?為什麼?玄燁,莫不是他至今還自欺欺人地不願相信?

一步步沉重地走去,那個熟悉的院子漸漸入了眼。很冷清,冷清得幾乎感覺不到生氣。也許是怕被人察覺我並不在宮中吧,裏外竟然根本沒有派人看守。

我四下瞅準時機,確定可行後才直衝入了自己的房間,將門一閉,才略鬆了口氣。

一切都沒變,除了,氛圍已冷了那麼多。

打開抽屜,將柳品笙的玉簫取出,我將其小心地放入懷中。看著一箱的物品,稍一遲疑,我又安靜地關上了。既然已決心離開,自然也不需要帶走所謂的“留念”了吧,若要拋棄,倒不如徹底地撇清。

“你們都在外候著。”

熟悉的聲音。過分的熟悉。

步聲漸近,我隻覺心仿佛漏了一拍,情急之下幾個大步便閃到了內屋。衣櫃和床榻之間的空縫,我努力地往裏擠,但——隻要他稍稍向內幾步,仍能看到。

心提到了嗓子眼,懷中玉簫的涼意一時間擴開了全身,但我不是在害怕。我不怕被發現,隻是……

“他……並不好。”柳品笙的聲音一下子在耳邊這樣清晰,我微微閉了閉眼。

門開,踏入,隨即又緩緩關上。

我可以感覺到他在桌邊坐下,卻也僅僅是坐下。漏入的陽光將他的氣息帶到了四麵,卻,再沒有任何動作。玄燁,他隻是這樣坐著,而留給我的隻有一個背影,纖然,消瘦的……又是,無端寂寞。

他在想什麼?他,又想表示什麼?

手腳漸漸在冷意中因長時間的站立而有了酥軟的感覺,但,又似乎在沉默中令人遺忘。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須知過了多久。他的背影,漸漸融入了我的記憶。思緒,消散……

“吱呀——”門突然被推開了。

“宛——”語調中難掩的驚喜,玄燁陡地起身,又在瞬間頓住了身形,聲色刹那冷冽,“朕不是說過,任何人都不準進來的嗎?”冷漠而無情的語調,同那聲即將喚出“宛文”時的柔情形成鮮明的反差。

懾於氣焰,來人顯得有些諾諾:“回……回皇上……臣妾隻是……”

不是說不讓人得知澹煙宮的情形嗎,怎麼還會有個女的?聽聲音隻覺耳生,略好奇,我向外微微探了下頭,終於看清來人。

並不出奇的五官,隻可稱之清秀。入目時幾分雋意,但在這後宮中並非是令人矚目的角色,隻是——那眉目唇啟間均有幾分同“宛文”的神似,不免有些錯覺。

我心下略有疑問,這宮中何時有了這號人物,我怎不曾見過?

那人神色間幾分慌意,吐字幾分躊躇,見玄燁麵色不耐,一咬牙終於將話道完:“臣妾隻是……隻是擔心姐姐。皇上雖道姐姐隻是抱恙,被秘密送出宮去診治,但……但宛舞心下仍有幾分擔心……我……”

宛舞?姐姐?忽地,我才似記起自己確實有這麼一個“妹妹”。隻是當初我到此世後醒來時她恰是去了舅父家,而後我又入了宮,故一直倒是不曾見過麵。玄燁竟然是將她也給召入了宮?這到底……

“你隻需扮演好‘宜貴人’的角色,按朕安排行事,其他一律不需要過問。”玄燁的聲音冷冷的,宛舞聞言全身一顫,做了個萬福,方淒然地退去。

替身嗎?這又算是什麼?閉了閉眼,幾多疲憊。

宛舞的背影淡然,玄燁轉身不複凝視,卻是走到了櫃子旁。

他不會是……心下陡地一緊,我卻隻能看著他把抽屜緩緩打開,看著他突然僵硬了的身形,看著他似起萬丈狂瀾卻竭力抑製下的情緒。

“他的東西,你即使冒死也要取回,而朕的,卻一樣也不願帶走嗎?”顫抖的聲線,仿佛撕裂了我的心。不禁地欲出言,卻隻聽“砰”的一聲巨響,所有的東西都被掀翻在了地上。五色的珠寶此時顯得這般刺目,他昔日所贈的一切,樣樣不少,獨——少了那刻有“柳”字的玉簫。

被什麼劃破了一道口子,他的手上有了一條赫長的傷痕。紅色的液體順著指尖滑下,卻讓我覺得,那滴的仿佛是我心間的血液。

“皇上,怎麼了?”

“不許進來!”

外邊的人聽聞動靜本要入內,卻在玄燁的一聲嗬斥下堪堪止步。

“傳朕令,於宮內搜查可疑之人,切記莫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亦不可傷到她。”已複那平靜無波的聲音,卻叫人心中的澀意更盛。

不要驚動任何人?為何,到了這個時候他仍要護著我?

護著,這樣自私卻又怯弱的我……

四麵無聲,我知是玄燁領人去了。

有些疲憊,明明沒有任何操勞,卻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感覺。

一步步地走出門,走出院子。回眸望去,四麵的蕭條似是在挽留什麼,有幾分的依依。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納蘭的詞句依舊這般清雅而貼情,可惜我無緣相見。我,即將離去。

風過。淚幹。僅留遺痕。

“宛文。”這樣的一聲,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在我轉身的那瞬入耳,步似灌鉛。

我,一身太監服,背對而立;他,皇衣耀眼,沉然凝視。

隻一頓了身形,沒有遲疑,我忽地扯開了步子一路疾跑。身後有呼嘯的風,還有,那人的追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或許,隻是不甘地想甩開那些命運,那些悲涼……

在宮內左繞右繞,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後麵的追逐也沒有停止,僅有風帶過他的聲音,明晰——“宛文,我知道是你,即便你不回身,也知,是你……”

可,知道了又如何?

一轉彎是個園子,我急急地跑入,一時沒看清前麵有人,不及回神已撞了上去。是個宮女,應聲已摔在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樣說著,將她給扶了起來,不經心地一掠,不由愣住。

太過脫俗的容顏,即便同良慈相較,也未有分毫遜色。明眸星瞳,猶有驚魂未定的感覺,卻反而顯得幾分嬌弱。一身宮女服不僅沒有掩去她的絕色,反而使本來過去出塵的姿態多了幾分的真切感。

“若有人來找,還請莫說見過我。”身後的步聲已不容我有分毫分神,也不管是否靠得住,急急地丟下一句話,我一閃身躲到了不遠處的石檻之後,心緒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