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聲漸緩,仿佛在尋找什麼,忽地一滯,便聽玄燁的聲起:“可有見人路過?”
“啊,奴婢見過皇上!”
那宮女的話有幾分顫音,我的心跳隨之不由得一頓。見了皇上必然恐慌,她該不會是要將我出賣……念過腦海,我不由冷笑。出賣?她又不曾答應過我什麼,何為出賣?
“可有人經過這裏?”玄燁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回……回皇上。奴婢……沒……沒看見……”雖然害怕如斯,那宮女卻這般道。
再次愣然,我心下不由感激。抬眼撇見不遠處有道偏門,再也顧不上他們說了些什麼,緩慢且小心地向那邊移去。即至門口,突然一句“衛氏·納汀”入耳,我倒是僵了下。
玄燁一生中所封的出身最為低賤的妃子——良妃,也就是未來皇八子的母親,誰會想過,竟然是我促成了他們的第一次相會。幾多諷刺,我明明不該同這個世界有甚瓜葛,偏偏,又牽引了另一人的命運。
再不回頭,我有些茫然地走去。
幾條廊,幾個彎,漸漸向著同柳品笙約定的地方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幾乎已經沒了意識,直到有人突然一把將我拉了過去,下意識地欲驚叫,已被一把捂住了嘴巴。
麵前是雙清幽的眼,其間含幾分關切。見我已平複了情緒,他才漸漸鬆了手。
“你……還是要同我離開嗎?”他小心至極地探問,仿佛怕觸破一個夢境。
他一直在這裏等的吧?懷著惴惴的情緒,不知未來的光景,是怎般茫然無措的心情……心間有什麼動了下,伸手,從懷裏取出玉簫,我聽到自己清晰又渺然的聲音:“笙,我說過,會隨你一同離開——這裏。”
那一瞬眼中的釋然,卻叫我的心反而一痛。其實,柳品笙他要的永遠隻是那麼小的一點,那麼小的……小到幾乎是微不足道。
出去並不如我想象中的麻煩,玄燁為了不驚動別人,派的人都小心翼翼,倒也未發覺我們。依舊是從那個宮門走出,換完衣服,我們便回了客棧。
“姑娘,為什麼柳大哥突然說要離開了?”齊差衝我擠眉弄眼一副八卦的樣子,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正待發話,卻聽門被推開,柳品笙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這樣的神色,叫我不由得有些不安,問:“出了什麼事?”
“好快的速度,宮內已經派了官兵在城門設了通行例檢。”清冷無波的聲音,他直視於我,再無下文。
“我……被他撞見。隻是……沒有被抓到。”我訥訥道,“那現在還出得去嗎?”
“城內也已經開始搜查了,趁現在把關還未太嚴,隻能去試試運氣了。”柳品笙這樣說著,便丟給我一個包袱,“這你拿著。齊差,待會我們不方便露臉,你來駕車。至於怎麼做,看著辦。”
齊差一笑下應了聲“那是自然”,便是徑自跑下了樓。等我同柳品笙下去時,他已駕了輛馬車候在門口,我們坐入後便幾分顛簸地一路而去。
心裏有些惴惴,看著車壁發呆,忽地隻覺手上一暖,驚疑間轉頭看去,卻見柳品笙並沒有看著我,而是直視著簾外的景致,道:“不必擔心,有我在。”
有我在……很安心的字眼,我下意識地也回握了下他的手,終於由衷地笑起。
是的,他還在,真好。
馬車突地一刹車,我知是到了城門口。隱約聽到齊差說了幾句“我家小姐”、“有病”、“官爺”、“通融”之類的話,不久一顫,應是他又坐回了駕位上,我不由鬆了口氣。
車複又開始行駛了,神經本稍稍鬆下,誰知幾乎在那瞬忽地去勢一滯,我險些向前摔去,好在柳品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心下詫異,正欲一看究竟,便聽一句話入耳——“這輛車怎不行檢?”
這個聲音——我閉了閉眼,不由苦笑。可是老天有意作弄?
見身邊的柳品笙已按緊了配劍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帶我衝出,我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低聲破空,幾分渺然的,我道:“不可以。”
任何人我或許都可以不在意,但他……看到柳品笙瞬間黯然的神色,下意識地,我移開了視線。
步聲,近了。一點點的。
齊差的挽留被隔得老遠,該是被誰給攔住了吧。隱隱然笑起,沒有一絲的溫度。車簾被撂開,投入的光是這般刺眼。我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僵硬了的動作,但我淡淡地看著他,嫻靜而安寧,仿佛一如之前曾經有過的任何一次碰麵。
他沒有出聲,隻是看著我,看著柳品笙,看著,我們緊握著的手。而眼底,躥動的是不明的思緒。沒有人動,隻有呼吸。而我感覺到的是柳品笙自手間傳來的微震,那種自我的抑製。
直視,我見那人的唇間漸漸勾出軌跡,沒有聲音,我卻知道他問的是什麼。這樣的唇形,他道——“是不是決心要離開……”
幾沒遲疑地,我點頭。此一下,足千斤。
“那,我放你們走……”仿佛虛脫般的聲音,蒼白而無力。從沒想過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這種形同背叛的選擇。
車簾的滑下猶如有什麼斷了線,下意識地我幾欲追去,已被柳品笙拉住。
此一刻,車又開始前行。一點點,離開了京城,離開了那束縛我一年之久的地方。可,這一年,為何這樣的漫長,漫長到,似極一生……
曾經,有個男子對我說,柳品笙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曾經,我殘忍而決決地告訴那人,我要,他放我離開那個牢籠……
一直以來,玄燁就是他的天;一直以來,他從不曾忤逆那人分毫。
而現下,卻是親手將我,放走。
“宛文。”柳品笙笨拙地想擦出自我眼中傾瀉的液體,卻,一切更似絕堤般不可收拾。從來沒有如此時這樣狼狽,我將頭埋在他的懷中,想讓一切將自己掩埋,一如那怯弱的鴕鳥。
柳品笙沒有將我推開,而是縱容地讓我這樣宣泄著情感。
時過,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緩地抬眸。已然幹澀的眼,直視這個永遠如屏障般守著我的男子。來此世一趟,我欠了那麼多的人,欠了那麼多……
“柳品笙,等安頓好後,我肚子裏的孩子,不如打……”
“我會當個好父親。”
“你說什麼?”愣然,卻見那張臉複已紅得不甚自然。
“我……會當個……好……父親。”別扭地又重複了一次,他已將視線很狼狽地移了開去。
臉上的弧度不由得溫存,“謝謝。”兩個字,安穩又舒然。
京城,隨著車輪已愈行愈遠。我不知道如何放下那不願承認卻又依舊存在的牽念,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使得柳品笙竟然可以決心撫養那個殺了他全家的男人的孩子。但我知道,我要幸福,一定要……
風過塵揚,車輪的痕跡,也漸漸地,不複清晰。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