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紅顏,一笑勾魂(2 / 2)

“諸位小娘子果然貌若天仙,今夜不虛此行哪!世人若知我娶的娘子個個如天仙下凡,真正羨煞人!”

“擇日不如撞日,公子快些牽了紅繩與我家小姐拜堂成親吧!”

鬥篷人低頭扶著有些神智不清的“新郎”往破廟裏頭走。

失了門麵的古刹如張開噬人之口的一隻怪獸,司馬流風打個趔趄,衝跌進去,一張霧網悄然張開,廟裏景致有了驚人的變化,抬眼已看不到斷垣殘壁、碎石瓦礫,四周白茫茫一片,霧鎖視野,摸索著往裏走了幾步,前方亮起兩點橘紅燭光。白茫茫的霧帳中驟然燃亮的兩支紅燭,尤顯詭異!

紅燭擱在一張罩了白布的桌麵上,桌子後方兩幅白白的帷幔如幽靈般飄蕩在梁柱左右兩側,中間一堵白色牆麵貼了紅紙剪的一個大大的“喜”字。蠟燭不停流淌著燭淚,橘紅光焰投在牆麵大紅“喜”字上,刺目的紅,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

燭台前,十二個冥衣新娘一字排開。喜堂裏空蕩蕩的,那些麵容呆板、行動僵滯有如木偶的轎夫如同瞬間蒸發了一般,全都不見了蹤影,餘下的隻有那望之不穿、無窮無盡的茫茫霧障。

天地昏昏,惟獨“紮紙新娘”塗血般的十二件冥衣在搖曳光焰下織成一片淒厲驚魂的豔色!

司馬流風撫著額頭往前衝了幾步,被那鬥篷人扶穩了身子,牽入喜堂,堂前飄來一個陰陰柔柔的聲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那聲音遊絲般穿入耳膜,主宰了神智,他渾渾噩噩牽了紅繩與十二個冥衣紙人拜過了堂,十二片血色冥衣圍著他旋轉起來,十二條紅蓋頭飛上半空,透過朦朧霧色,十二張畫筆勾描的美人臉逐一顯露,司馬流風眯眼來看,驚“噫”一聲,指著十二位“新娘”,極是困惑地喃喃:

“娘子們一個個怎的都未描眉?”

十二張紙人麵,空洞無神的眼睛上方剃出了眉骨形態的白白竹片,卻忘了在上麵沾墨畫眉,便如同遭人剃了娥眉,獨留白白的眉骨在紙人麵上,襯著描畫出的唇上塗得刺目的一抹猩紅,甚是駭人!

“此間可有畫眉的眉筆?”

司馬流風跌跌衝衝繞著喜堂四下裏尋那眉筆。

剃了眉的一副殘相,既屬早夭之相,又屬克夫之命,急欲尋筆來為迎入門的新娘們描上娥眉的新郎,頭暈目眩地跌衝了幾步,竟一下子推倒了燭台,扯歪了帷幔,一頭衝撞在隱身於角落的鬥篷人身上,撞得人往後一仰,壓得低低的帽簷翻了上去,露出一張臉來。

司馬流風扶牆站穩些,偏著臉瞅一瞅鬥篷下露出的那張臉,摁住額頭費神想了想,突然指著鬥篷人道:“我認得你!”

“公子醉得厲害了!”

鬥篷人略顯驚慌地伸手去拉帽簷,另一隻手彈袖而起,一縷異香從袖口彈出,飄至司馬流風鼻端,眩暈感來得越發強烈,靠在牆上的身子晃擺幾下,搖搖欲墜,朦朧半眯的眸子裏卻閃電般劃過一絲靈光!

他猝然彈指夾住鬥篷人的下巴頦兒,將那張無所遮掩的臉蛋轉向紅燭光焰處,一張敷粉嬌靨赫然映入眼簾——

粉麵桃腮,秋水盈眸,新秀如月牙的眉兒彎彎,左側娥眉貼了金粉花箔,燭光下閃閃發亮……

“夜來香……”

鼻端異香縷縷,近在咫尺的敷粉嬌靨漸漸模糊,意識渙散,他緩緩闔攏眼簾,身子軟軟倒地,已然不省人事!

鬥篷人僵立片刻,微微動了動手指,撫上臉頰,指尖擦過貼著金粉花箔的左側娥眉,便長長籲了口氣,秉燭照了照倒地不起的人兒。

燭光下沉睡的少年玉頰染了點點桃色花瓣似的紅暈,濃密翹卷的睫簾羽毛般輕輕攏出一圈剪影,一朵奇異的笑縷擴漾在唇邊,——醉臥春宵般的睡態,風流韻籍,極是誘人!但他身上並無一絲酒味,隻飄散出陣陣花香,一如鬥篷人彈袖揮出的異香,久久不散。

“你自詡風流,想必也是薄幸之人!”

鬥篷人伸手輕輕一觸那張如同酣睡般的容顏,陰陰柔柔地一笑,“紅顏本薄命,你飲下的‘紅顏笑’便是那薄命酒!牡丹花下做個風流鬼,也不枉你洛陽第一花匠的美名!”攏起的手指探入帽子裏撥弄幾下發縷,發上滑落一束墨綠色的牡丹,落在一片水色素衣前襟上,散開點點花瓣……

鬥篷人以指尖緩緩繞卷了一綹發縷,如同繞著那千回百轉的細密心思,兀自吃吃發笑,隨之撕下牆麵“喜”字,連同兩支花燭一道扔入角落裏一個火盆中,再將十二個紙紮的冥衣新娘逐一丟入火盆,付之一炬!

餘燼嫋嫋飄散風中……

一切處置妥當,鬥篷人拉低帽簷,走出古刹,獨自沿下山的路徑疾步而去。

拂曉天。

山道口又拐出一輛飄著白色靈幡的馬車,趕車的車夫去而複返,停車林中,從車廂內扛出那具紅漆棺材,大步邁入西山普度寺。

俄頃,砰然停棺聲驚蕩於古刹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