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黃粱,世人說是夢裏浮華。
司馬流風從睡夢中醒來時,幾分恍惚,竟不知身在何處,耳畔聽得有人引吭高歌,正是這不絕於耳的歌聲擾人清夢。
睜開眼,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霧,上不見天日,下不能著地,如同置身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境。霧裏依稀可見一條路徑向遠方延伸,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就站在這條路的起點上。
路的前方,走著兩個人,一個黑麵長髯、穿一身曹官官服。另一個是上了歲數的商賈,頷下一撮山羊胡子,佝僂著身子,不停地彎腰往路麵撿拾著什麼。走在前頭的曹官扣指敲打手中一個鍾罩,引吭高歌,唱的竟是一曲《好了歌》——
世人都說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尾隨其後的商賈身上原本背了一個鼓鼓的錢袋,袋子裏的金元寶裝得太滿,走一步,元寶就從袋口掉一個出來,他趕忙彎腰往地上撿。奇怪的是,這個人的手非常非常的小,竟撿不起一塊金元寶。元寶掉了一路,這人的淚也掉了一路。錢袋漸漸變空時,這兩個人也漸漸去遠了。
司馬流風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委實不太明白自個兒宿醉醒來時,怎會到了這麼一個荒誕怪異的地方?昨夜與他拜堂成親的十二個美娘子呢?
路的前方已看不到人影,他轉個身向後看,卻險些迎麵撞上一個石碑,這條路的起點矗立的黑白兩色的陰陽石上刻著三個非常醒目的字——
黃泉路!
黃泉路上鬼門關,鬼門關裏奈何橋,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卻今生,遁入下一個輪回。
“陰曹地府的黃泉路?”
拍額一笑,他隻覺荒唐!
黃泉路上有鬼為伴,他活得好好的,尚未享盡人間浮華,怎會走到這條陰間鬼路上?
繞過石碑,他試著尋找來時的路回去,但石碑後麵仍是茫茫的霧,沒了退路,索性往前走,去一探究竟,但自個兒分明往前走出了好幾步,一回頭,入目仍是那塊石碑,他依舊站在這條路的起點,仿佛冥冥中有兩股力量在互相牽扯。往前走時,一股力量會將他往回拖;往後退時,另一股力量又絆住了他的腳。困在原地,隻能繞著石碑打轉,絲毫脫不了身。
停下胡亂兜轉的腳步,他瞪著石碑犯愁時,陰陽石上突然浮出幾條人影,如同被燭光投影在石頭表麵,人影晃動著,漸漸從石麵上走了下來。
穿石而出的兩個人,穿戴的衣帽款式一模一樣,隻是顏色不同:左邊一個笑顏常開,頭戴一頂白色長帽,帽子上有“你也來了”四字,白麻布衣飄飄;右邊那個一臉凶相,黑色長帽上有“正在捉你”四字,身上一襲黑麻布衣。
司馬流風與這二人素不相識,卻在第一眼看到他們時,已然猜到這二人的身份——
黑白無常!
人死後,魂魄便是由賞罰司無常二爺帶入冥府的,陽間走一趟,這二人回到陰間時,黑無常握在手裏的一根長長的拘魂鐵索一端果然拘回了一個亡魂。
看到被拘魂索套了脖子、從石碑背麵硬生生拽出來的一個瘦猴樣的官服老爺時,司馬流風大吃一驚,指著那亡魂喚了聲:“知府大人?”
這一喚,兩個拘魂使者才留意到石碑旁站的人,瞥了司馬流風一眼,黑白無常的臉色都有些微妙的變化。被黑無常拘來的那個亡魂愣了片刻,指著路旁之人大叫一聲:“司馬小懶?!”
真是冤家路窄!
知府老爺抖手這麼一指,袖口滑出一物,“啪嗒”掉在司馬流風足前,伸手撿起地上一卷公文,打開一看,竟是一紙判令狀——
洛陽人氏,司馬流風,身負十二宗命案,於二月十二日午時失蹤,二月十四日,被人發現其暴斃於西山普度寺內,藏屍棺中。
仵作開棺驗屍,棺中散出異香,棺中人麵容帶笑,狀如醉酒沉睡,雙手十指纏繞根根紅線,紅線一端綁有十二張寫了生辰八字的紅紙片,紙片上朱筆圈點的人名乃“妃色十四”樓中十二位香消玉損的娼門女子。
經本官查明,此人於失蹤當晚在西山普度寺中與亡人配過冥婚,被其所害的十二個鬼妻索命勾魂,以死償了血債!
……
判令狀上字字驚心,句句敲魂!
司馬流風此時才隱約明白自己為何一夢醒來竟落到了黃泉。
“配冥婚?鬼妻勾魂?”
聽來荒謬,但他委實記不清二月十二那晚,自個醉酒後究竟又發生了什麼,那晚十二頂花轎抬來的新娘當真是“妃色十四”樓中十二個冤死的亡魂?這些女子的死與他有何瓜葛?他又怎會死得這般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