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
“難道你想這樣不男不女一輩子嗎?”陸乘風好奇怪地瞧著她,“就算皇上不碰你。難道你還認真一輩子在宮裏念佛?”當然是趁機逃走才對呢。雖然開始很艱苦,但隱姓埋名,找個沒人知道的安靜地方,換回女裝。娶夫生子。過著平常人的小日子。
陸乘風理所當然地總結:“那才算是幸福吧。”
“是嗎?”紅袍的少女眼神古怪若有所思,“你喜歡的日子原來是這樣的。”語氣也忽然熾熱了起來,“原來不需要大富大貴嗎?”
“你在激動什麼啊。”陸乘風奇怪地瞧她。
“我……”蘇纏綿忽然有些手足無措。她是喜歡他的。從一開始就……但他是皇上的後宮。而且……為了救她,也已經與皇上有了肌膚之親,她當然不會因此嫌棄他。但卻因此覺得很愧疚,很對不起他。況且,不論最初是為了什麼。現在他也得到了皇上的寵幸……她根本沒資格,問他是否願意和她一起逃離皇宮。
這麼一想,心又冷了下來。
嘴上悶悶說著:“沒什麼。”握住扶欄的袖口微微抖動,她其實還是想要知道他真實的名字。然而,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她和他,是根本沒有未來可言的。
“你怎麼又變得這麼憂鬱了?”陸乘風笑了一下,“都是我不好。講一些令人難受的事。”
“沒這事。”她急急說,“心裏的苦,說出來就會好些。”
陸乘風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回過臉。
“也、也沒什麼可苦的。咳咳……雖然我親娘得了那種病。父親走時也受了不少苦。念書退學,被人甩,工作結婚全都遇人不淑。但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我笨的緣故。因為自己笨而去責怪社會,也實在太過分了吧。”他露出一個笑容,挪回視線,“呐。我啊,就是那種懦弱的家夥啦。”
眯眼微笑的臉孔,如此自貶地說著。蘇纏綿卻忍不住反駁:“不是的!你不是那樣!”
陸乘風呆了一呆,馬上又了悟地笑了。
“啊。因為兩個世界的標準不同呢。在你看來,我現在這樣就可以了。因為我是男人。但是……”
“和你是男人女人根本沒有關係!”蘇纏綿反駁說,“我之所以這麼說,隻是因為你根本沒有逃走吧!”
“呃?”
“你娘生病時,你沒有逃吧!你看到了最後一刻吧!你一直都在照顧她吧!”
陸乘風有些不自在起來,“雖、雖然是那樣,但又有什麼用呢。我連醫藥費都付不起,又沒有人脈和本事,找不到專家級的醫學教授。你根本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但是,你沒有逃走。”蘇纏綿隻重複這一點,“你說你父親生病,你照顧了他吧。母親生病時也是。不管遇到多少不幸的事。始終都沒逃走的你,怎麼可以說是懦弱的呢。你不是全都努力麵對了嗎?”
陸乘風徹頭徹尾呆住了。這樣的話,從沒有人對他說過。如果一秒鍾之前,蘇纏綿還是一個讓他有些掛心的NPC,一秒鍾之後的現在,她那替他而流的眼淚以及為他而情急爭辯的表情,都讓他的心在一瞬間裏變得滾燙了。
“你隻知道向人借錢。這樣下去,你有未來嗎?沒有未來的人,還有繼續存活的必要嗎?”
“所謂扶不起的阿鬥就是指你這種人。當初我就告訴你不要休學了吧。是你不聽。結果呢。你爸還不是死了?要是當時你聽我的話,現在就會有份好工作。至少也能給你媽付醫藥費了吧。”
“你這麼大了,為什麼一點都不成熟?明明知道媽媽已經救不活了!她這種年紀根本不適合動手術。你一定要把家裏的存款全花光的話,我也沒辦法再仁至義盡和你留在這個家!我不想和你一樣,到了將來,才後悔!”
不管是斥責的話或是冷嘲熱諷,不管是無動於衷的談論或是毫無用處的憐憫,陸乘風已經全部聽到麻木並且不會也不想要有任何反應。但是在這裏,橫跨著不知道幾多世紀的時空與世界裏,有個叫蘇纏綿的少女,直視著他,給予了他最溫柔最直接最期待也最錯愕的……讚許。
好像在說,他所做的那些,不是全都隻是傻事。
好像他那被丟棄的人生,並沒有真的白過。
這是一種,忽然被人承認了的心情。
雖然陸乘風二十五歲了,也有兒子,早就是人家的爸爸了。但是他卻好像被別人用手指撫摸了頭發一般的,因這領受到的溫柔而有了想哭的衝動。
兩個人怔怔望著對方,一時沒有開口。
過了幾日,恢複了最初交往的二人,刻意地避開了那天的話題。隻是談些諸如天氣等不相幹的事。皇後隔三差五,向蘇纏綿請教佛法。陸乘風很擔心她會穿幫,少女卻好似胸有成竹。
“沒什麼。那些佛經我早就看過的。”
陸乘風抽口冷氣,“你究竟有什麼是不會的……”
“我又不能出去工作,又不能上書院。除了在家看書,便無事可做。義父又怕我悶壞,有點小錢便塞給我買書。因此窮雖窮,我家的書倒還真不少呢。”
蘇纏綿照例去皇後殿,陸乘風陪她一路走。兩個人也商議過若是對皇後全盤說出蘇纏綿的詳情,皇後能否給個恩典。但想了想,實在太過冒險,畢竟皇後是個挺嚴謹的人。別的不說,光是蘇纏綿三番兩次私下與皇後共讀佛經。一旦敗露她其實是個女的,皇後為保自己的貞潔名聲,恐怕第一個就饒不了她。陸乘風也是出於這個,左思右想,決定幹脆陪蘇纏綿一塊晉見皇後,就說自己也對佛法的無邊大愛動心了,希望三人一塊領讀聖卷。
這樣將來萬一有什麼,好歹給蘇纏綿留條後路……
正想著,抬頭以到皇後住的鴻祥殿。因這兩日天轉涼了些,兩個人都披了薄鬥篷,正要進去。就見皇後身邊的侍兒北雁慌張張地行禮,一邊卻攔著,“宰府大人正在裏麵呢。請先回避。”
皇後從裏麵喊了聲:“都是自己人,瞞不住的。記他們先進來。”
聽著皇後的聲音有點啞,乘風和纏綿奇怪地對望一眼。
進去後,見那姐弟二人正相對而坐。平日裏穩重的宰府一臉慘白,手裏握著不知什麼軍情文件灑了一地。男後也是刷白臉,卻比她顯得平靜些,隻皺著眉,“兩位弟弟,眼下出了大事。”
“大事?”陸乘風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是……皇上她?”
“今早傳來十萬火急軍情文件,說咱們大荀天女,竟然讓白鳳的女帝給扣了!”
“啊?”陸乘風的嘴張得大大的,整個人又傻了。
蘇纏綿蹙眉納悶,“不會吧。皇上帶兵是去解白鳳圍城之困,共抗安陽,怎麼可能讓白鳳的人給扣下呢?”
“難道有什麼誤會?”陸乘風接道。
宰府說:“前線的事,此時大家都不清楚。我在皇上身邊安插了人手,如果出了事,她們會回來傳信。但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我也無從知道內情。從官麵上傳回的信兒,眼下就是這樣。”
男後道:“非我族類,必生異心。說不定是白鳳與安陽串通了演戲。”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宰府想了想,“畢竟白鳳失守,我國定然不會坐視不理。但——白鳳與安陽兩國有世仇。況且鳳國此代女帝登基時,我曾去前往拜賀,有過一麵之緣。大抵是十歲就登基,又無親人管教的緣故。此人性情十分激烈難馭,很難想象會與他人合作。”
“無親人管教……”陸乘風默念,心想難道這白鳳女帝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宰府看他一眼。大概嫌他關心不到重點,歎了口氣,解釋道:“白鳳族與我們不同。每代女帝都從國民中選出。她們信奉女帝是神子轉生,代代輪回。聽說她們境內有座神塔,唯有女帝才能進入。因此凡是能入塔中之人,便被奉為白鳳族長。亦是鳳朝女帝。”
“可前朝皇帝若死了,轉世的也該是嬰兒吧。”陸乘風繼續思索,“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十歲了呢?他們這種選擇法,明顯有問題啊。”
宰府眉皺得更深了。
“他們的轉生論與肉身無關。不過請恕臣直言,眼下不是探討白鳳族辛秘之際,怎麼救出皇上才是正理。”
男後猶豫片刻,“依我之見,宰府親自去是最好的。便是臨場有什麼變故,宰府也可應對自如。”
哪知該女一口拒絕:“皇上出行前,命我督政。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離開京城。況且……”況且三皇女亦在京內,若她貿然離開,那些亂黨在此時生事,就大大不妙了。
“那你打算……”男後微蹙了眉,看著長姐。
“先派趙英姬,李素環兩位率兵增援,探窺詳情。此二人謀勇雙全,亦可前線主事。”
男後微怏,“皇上走時已帶走了不少兵馬。你若把趙李兩位再指派走,京內治安由何人維持。”
“這……”宰府一時被窘住。
男後大眼一掃,不快地轉臉,“宰府大人是我朝智者,唯獨到了和皇上相關的事時,腦袋就糊塗起來。”
陸乘風,蘇纏綿麵麵相覷。男後揣著白毛暖手套,歪著臉,看著架上花盆裏的玉蘭花,半晌無言。
“從別的地兒借調兵將……呢。”陸乘風緩緩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