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啊,你這樣總是靠近蘇充依,會被宮內人說成是百合之歡的。”
“百合之歡?”那是什麼?
青峨慢慢講:“…就是從前有一個某朝某代……”
“……”陸乘風默。這孩子講故事的手法,和他真的很主仆。
“這某朝某人某昏君,明明是個女人,卻不愛男色,喜歡另一個女臣子,搞得雞飛狗跳,四海難寧。大臣們全反對,女帝卻一意孤行。有天早上,花園裏百合開得正好,女帝就對女寵說:兩心如花葉,願結百年歡。後世就把凡是同性相好,都稱作百合之歡。”
“原來如此。”陸乘風點點頭,“不過這跟我和蘇纏綿有什麼關係?我們可是一男一……噗嗤——是朋友啊!”
好險,差點說漏嘴!
雖然他和蘇纏綿是一男一女,不過在外人眼中看來,確實都是同屬女帝的後宮呢。可……他怎麼會對蘇纏綿有那種心思呢。真不知青峨的眼睛是怎麼長的。難道他會對那種天天用白布裹著胸部的小女孩產生綺念嗎?年紀差太多了。
他一邊問:“這世界女子多大算成年?”
“啊?這世界?”
“答重點!”
“十六啊。”
“哦……”這麼說,他就不算犯罪了。啊不等等,他壓根就沒想和蘇纏綿怎樣怎樣好不好?就算這裏是反轉版《大奧》,也不是個適合談情說愛的地點。
放下筷子,突然沒有了食欲。
“青峨,把裝著俸銀的箱子拿來給我看看。”
“昨天才看過啊。”就那幾十錠銀子,到底要數多少遍?
“你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
那是如今他唯一的樂趣啊。
怪不得自古太監大多貪,作為一個從現代穿來的深宮怨男,他除了數銀子,還有其他更快樂的事可以做嗎?
為著無所事事而苦的,還有正在宮內徘徊的蘇纏綿。就算荀臨對她沒有情欲之念,隻單純將她置於宮內照顧,對她來說,也是有如毒藥的生涯。
她的夢想,她的願望,甚至深藏於內心深處的不甘……要是就這樣一點點地融化消磨在太陽之下,該怎麼辦?
轉頭悵望,蓮池裏,虹荷花角,葉蕩風搖。
有著宮裝的男子,正在屈膝擦拭長長的走廊。
“還沒有打掃完?這都快到未時了。你到底在磨蹭些什麼?難道你以為你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就會碰上萬歲嗎?”
身形圓胖的男子,不屑地教訓:“當初是看你還算伶俐,才留你在宮內幹活的。本來趙總管說你這種不安於室的狐媚子性情,在宮裏定要生事,送去洗衣局才是正經。都是陳良使好心,替你說情。不想卻慣壞了你。還以為自己是那一日的容華啊?做你的夢去吧!”
“嗤。”
擦身而過的宮人們嘲弄地掩口笑了。
那令人憎厭的語聲令蘇纏綿皺眉回眼。
跪坐在水桶邊衣裳單薄的僵直身影……映入眼簾,忽然想到了江南煙雨,有錦衣的美人終日端坐鬢插桃花。
“阿芍?”蘇纏綿吃了一驚,走近些瞧。
跪在那裏的人,並不回頭,隻是硬起脊背,握緊了拳頭,忽然瘋了也似的用力擦起地板。直擦得頭發亂舞,汗珠繚亂。
“果然是阿芍?!”蘇纏綿繞到他身前,以跪姿匍伏麵前,手握抹布的男子,顫抖著肩膀,恨恨地抬眼,露出的、是盡管清瘦了卻依舊國色天香的容貌。
才三個月不到的時間。
竟把人折磨成這樣子。
蘇纏綿心中一冷。
“奴家拜見蘇充依。”身後,侮罵阿芍的胖男人已皮笑肉不笑地向她行了個禮,“這裏還沒讓下人們清掃幹淨,別汙了您的衣裳。”
“我記得阿芍被罰貶為宮人,但並不是做粗活的雜役吧。”蘇纏綿冷冷說罷,斜睨向他。
胖男子微微笑了,“阿芍如今被分在是我們暄陽殿,負責照料薑美人。他心性高傲,不懂分寸,不明尊卑。日前頂撞了主子,本該剝去宮籍,配往洗衣局。是主子可憐他,才罰他擦地了事……”
“究竟是誰不明尊卑,不懂分寸?”蘇纏綿咧齒一笑,“皇上要他當宮人,就是要他留在宮內。他好歹也是入了皇上眼中的人。你一介奴才,有何資格談論是否剝去他的宮籍?”
胖男人沒想到蘇纏綿竟會代阿芍出頭,當下怔了一怔,強笑道:“怎麼?蘇充依好硬的性子。竟要插手我們暄陽殿的事了。咱家且得提點充依,這宮裏的陰雨晴陽變換得可快。最好莫過於依持自己的身份。做人做事呢,且得收斂性子。咱家聽說蘇充依原是太師家的公子。眼下又得了皇後的體恤,自是看不上我們平民小戶裏出來的奴才。可蘇充依如今也該改改脾氣。別像太師那樣直到忤逆了先帝還……”
“啪!”
聽他出言侮母,蘇纏綿毫不猶豫,抬手便打來一耳光。
男人猛地嚇住了。抬眼望去,黑眸若針的美少年正灼目而視,一字一句:“既然你也知道皇恩不定、天威難測,就請更要說話小心。”
明目張膽的威脅,散發出的冷氣,竟讓男人不敢再說什麼。
直到一聲慵懶嬌笑從旁揚起:“喲。蘇充依真厲害呢。”
胖男人馬上恢複了神氣,巴結著轉身,“奴才拜見薑美人!”
“俗話說,打狗看主人。”
那薑美人笑著立定,隻瞧著蘇纏綿,“弟弟初來乍到,原該由我這當哥哥的,提點你宮內的規矩。你現在雖倚仗了皇後的憐惜,但歸根結底,也隻是個未沐聖恩的後宮。皇後對你好,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咱們皇上呢,喜愛的又向來都是溫柔男子。弟弟你如此性烈似火,未必是件好事。”
兩個人僵持著,一時間四目對視。
隔著一池紅蓮,卻突兀地響起笑聲,打破了僵局。
“皇上?”隨著薑美人的乍然驚呼,阿芍忽然抬首。
蘇纏綿蹙眉回頭,不知何時起,就站在荷葉亂舞的池邊,有黃衫女子背手而立,笑著凝眸。目光所向,正是紅衣烈烈的蘇姓少女。
這一天的宮內流傳著兩件事。
一是慣常恃寵而驕飛揚跋扈的薑美人,被女帝勒令禁閉一日,抄寫以柔順謙雅為宗旨的男兒經,不得參加每年一度由皇上與眾妃共宴的乞巧節。
二是入宮不久的蘇充依,被皇上特別準許,今夜在身邊侍宴。誰都知道,坐在那個位子,那就表示皇上當夜要寵幸其的意思。
這下子,準備了好久的新寵徐美人等,也全都黑了臉。暗歎皇上的心思變得太快,才三個月而已,就把專寵的目標,挪到那蘇充依的身上呢。
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自然也傳到了陸乘風耳中。
長籲短歎地想了種種可怕的後果之後,終於還是忍耐不住,殺向蘇纏綿的住所。
對比宮人們為了主子要得寵了而喜氣洋洋的神情,是坐在屋內,陷入絕望的蘇纏綿,一身的滅寂暗黑。
陸乘風打發走宮人,把門窗關好。這才回眸瞪視蘇纏綿,“現在好了哈!你是打算怎麼樣啊?”他真的很生氣。雖也知道她的事隻可瞞一時,沒理由瞞得過一世,但這種被發現的理由,還是很可惡。
“你明明就知道韜光養晦是你目前唯一保命的方法,可是你連這個怎麼也做不到?”還口口聲聲不想連累家中養父,那就不要去為別人而做出頭鳥。
“像阿芍那種人,根本就死不了。”
陸乘風不斷念叨,一麵狠狠瞪視蘇纏綿。
後者不發一語,隻是紅唇倔強。
“……算了。”陸乘風一通發泄,力頹坐倒,“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晚了。”
他轉向蘇纏綿,“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