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左手拿著石榴,右手忽然伸來一指,點向站在正中麵色發白身子直抖看來十分害怕的少年,“你叫什麼?”
少年頭皮發麻,不敢迎視女帝晶亮的視線。
“奴、奴婢……叫做沈儀蘭。”
“你長得挺不錯的。”女帝道,“重要是溫婉。男人本來就該像你這樣。嬌弱婉麗,麵帶平和。”說著斜眼瞄了眼男後。
男後理也不理,隻低頭注視膝上名牌。
“這麼說,陛下是喜歡了?”
“喜歡啊——”女皇慢慢答。拖個長聲,又把臉百無聊賴地扭到了一邊。
“就封沈良人吧。”男後甩下個牌子。
後宮有品級的男妃們也來了不少,都坐在皇後旁邊的桌榻後,笑裏藏針,執扇關瞧。眾公子逐個上前,不知男後是否挑剔,五十名過去,甩下的牌子卻不過寥寥。女帝也不怎麼幹預。
與其說是皇上選,大底還操控在後宮之主的手裏。不過女帝要是看上了哪個,多問幾句,皇後也不含混,立刻往下丟牌子就是。
眼看著阿芍上去了。陸乘風心中好悔。昨天領號碼牌的時候,應該擠在阿芍身邊才對。至少阿芍豔光一照,說不定就顯得自己花容失色。沒準就能和青峨聊著小天哼著小調高高興興當個返鄉青年了。
眼下這種“幸運”,就隻能眼巴巴地瞧著,降臨在阿芍身邊那四名公子的身上了。
阿芍往那兒一站,皇上的眼睛就瞪大了,石榴放在一邊不啃了,整個人都活躍起來了。就連原本談不上漂亮的臉,都瞬間機警靈活了。
“你叫什麼?”當下興致昂揚地問話。
阿芍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抬眼一笑,彎彎的眼睫豔豔地一揚,兩把無形的青龍偃月刀。
皇上立刻眉開眼笑。笑起來嘴邊竟有個小坑,頓時讓人覺得其實是個挺耐看的女青年。
“朕早就聽說皖南指揮使杜家的公子們個個天香國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是排行第幾?”
“啟稟萬歲,奴婢排行第四。”
“咳。”男後舉袖,不動聲色地斜瞟一眼,“您這些不挨邊的消息,都是從哪裏聽說的?”
“宰府說的。”
“……”男後不言語了。
陸乘風眼瞧著幾個小後宮悄悄換個眼色在偷笑。他不知道當今宰府其實就是男後的長姐,所謂的國舅。
皇上看男後吃了鱉,心裏挺得意,又讓阿芍當場表演個才藝。阿芍甩著袖子毫不猶豫就來了段袖子舞。跳得滿場蝶影飄飛。他生得細腰,配上荀國寬袖的傳統服飾,舞姿極端妖媚。連陸乘風都快噴鼻血了。
“朕封你為杜容華!”這回荀臨不等男後示意,自己就挑了牌子擲下。一下子滿座嬪妃俱驚。男後不滿地回頭。
“陛下!”
這個長了雙大貓眼的皇後一發威,眼瞳一豎,看著也有點滲人。荀臨皺眉道:“怎麼了?”
“皇上要誰,本宮自是沒有意見。但凡事都有品級規矩,如今您讓這個初來乍到未逢聖恩的人,一下子封至容華。那在宮裏這些年的貴人、美人、充依,難道就都白伺候了陛下一場?顯得比不上這個新人了。若要他們向他行禮,豈非於情不合?”
坐在後麵不敢講話的男人們聞言紛紛露出哀怨神色。也包括了昨天還給過阿芍和陸乘風下馬威的薑美人,恨得牙根直癢,恨恨瞪著阿芍。
原來容華位及四品,高過充依、美人等名號。阿芍一旦被冊封,昨日還動手打了他的梁充依,恐怕第一個日子就不好過。
“哼。朕一向量才錄用。阿芍他容貌絕頂,顏若桃夭。就算破格封賞,又有何不對。若要論資排曆。朕上麵還有六位皇姐。怎麼輪也輪不到朕坐皇位。天下之位給人上人居。掃平他人,吾為能者。踐屍而上為將,踏人居者為王,識將破王者幟,是為升龍梯!”
一雙原本單薄的眼皮用力瞪來,不起眼的瞳孔竟發出微銀色的光耀。這個年紀輕輕有點娃娃臉的女皇,生起氣來,氣勢立變,陡然發散出一股狂傲之氣。男後立時沒了言語,隻冷著表情把臉轉向一旁。
僵冷了不到兩三分鍾。不知為什麼皇上忽然氣短了起來,看了眼皇後,懊惱地往袖子裏縮了縮手,訕訕地搭話:“不過這後宮之事啊,還是由皇後你做主吧。”
“算啦。”男後冷笑了一刹,剛要說些什麼。隻見有個小宮人渾身顫抖地來報,“啟、啟稟萬歲……後、後宮……”
男後生氣拍案,“沒看到這裏正在甄選後宮!”
陳良使忙邁出代訓:“退下!”
“良、良使大人,”小宮人結結巴巴,“失蹤的葉姓良家子找到了。”
男後苦笑,“一個良家子,失蹤也好,怎樣也好,難道就不能私下再報?”
“他、他死了!”
麵色蒼白的小宮人瑟瑟發抖,終於抱著肩膀,說全了讓他臉色驚白的話。
葉千曇死了。
利物斷喉,噴濺得身體四周都是幹涸的血塊。
不管是什麼原因,什麼目的,有人敢在皇上大選的日子裏殺人,都是大事。為此荀臨拍案而起決定親自察看,男後也立刻率眾嬪妃小主們浩蕩跟隨。陸乘風在人群中極力想裝作鎮定自若,但是做不到。因為他知道葉千曇為什麼會死。
躺在那裏的人,穿著一襲華美的黑袍。而這件衣服,曾屬於陸乘風。
就在昨天晚上,他還穿著它逛過禦花園。雖然現在他知道禦花園果然不是大公園。聽到別人秘密的代價是得死。
他想起青峨打開衣箱時,葉千曇正好來看他。當時他盯著那衣裳,眼中一副極中意的模樣。
其實這衣服對陸乘風來說,什麼都不是。不管葉千曇是真心喜愛還是成心搗亂,而拿走它,陸乘風都不在乎。但現在葉千曇穿著這件衣裳死了,那就很難不把這件事與昨夜的二人,聯想在一處了。
一邊,儀鳳怔怔看著葉千曇的屍體半晌,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凶手是阿芍!”
陸乘風大驚。
儀鳳咬牙道:“我認得葉哥哥脖子上的那簪子,是阿芍前兒得到的花信!”
目光齊刷刷望去。
冷豔而立的阿芍,被這驟然的變故驚嚇得麵色全無,“和我沒關係啊!我才沒有做這種事!”
陳良使在宮內多年,見得死人多,已大著膽子湊近了瞧,“果然是皇上前日賜給小主們的花信。”
男後冷冷道:“那就讓大家把東西都拿出來,看看哪個是沒有的,不就清楚了。”
“我的花信丟了。”阿芍這下子驚哭起來,“昨天晚上就找不到了。因為害怕會被責怪,才沒敢向上麵報告。一定是被他撿走了。”
“撿去幹什麼?”站在男後身側的梁充依諷刺地提袖微笑,眼皮長長的,睨望著不遠處的死人,“撿去割了自己的喉?”
“你!”阿芍語結。
“你給我住嘴。”男後適時發話,抬起下巴冷睨儀鳳,“憑什麼光憑這個花信,就敢說凶手是杜容華?”
儀鳳想了想,“我們幾個是同船一道來的。杜容華心性高傲,特別與我們三人不睦。大家全可作證。如今千曇死了,凶器又是杜容華的花信,我隻是作直接推想。”
男後轉頭,“陛下,您看這件事要怎麼辦呢?”
荀臨微微一笑,揚眉反問:“皇後覺得呢?”
男後一怔,“僅憑一枚花信,不敢斷言杜容華有罪。杜容華為柔弱男子,臂肘單薄,恐怕難以一揮而蹴,殺人斷喉。隻是他丟失花信在先,隱瞞不報在後,自行可疑,又怎怪別人疑他?殺人一事需交由內務府與刑部詳查,至於杜容華嘛……”
“皇後說得對。”荀臨飛快搶道,“杜容華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失了體統,奪去容華之位貶為宮人。交由陳良使管教。”
男後看她一瞥,也不說話,隻攏著袖子走了。
身後的男妃們涼薄地笑了。幸災樂禍於這個妖麗貌美的新人這麼快便盡失地位。
陳良使見風轉舵,忙讓人把阿芍帶下去。那葉千曇的屍體由宮人們拖走處理,就好像這個人從不曾來過。
大選繼續進行,而因葉千曇一事,失了興致的荀臨則變得麵色沉冷,心不在焉。未等大選完畢,便要起身去著令刑部督察。
“便由皇後代朕挑選吧。”
男後皺眉,“怕是於禮製不合吧。”
“你既身主六宮,後宮當在你管轄。”荀臨奇道,“有何於禮不合?”
男後欠身行禮,“隻怕臣妾也會明珠薏苡,錯漏遺才。屆時,不免要怪臣妾嫉賢妒能。”
“皇後多慮。”荀臨挑眉,“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清楚?”當下不容推卻,也不再說什麼,揮袍邁履,已徑自而去。
男後沉著臉色目送荀臨離開,當下繼續秀選。
蘇纏綿心中又生起一線希望。她自知容貌妍秀,麗若男兒。如今上天幫忙,讓荀臨沒能看到她,隻盼皇後能當真善妒。讓她落選離開。
“你是蘇家的後人?”
莫料到,輪到她時,皇後卻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認真打量她半晌後,沒有多問,就把她封作了充依。
蘇纏綿心都涼了,卻聽到皇後深明大義地說著:“你家裏困頓。在宮裏缺什麼,就讓人去我那兒說一聲。要是有誰敢狗眼看人低,也隻管告訴我。皇上把你接來,是打算照顧你。沒理由讓你來宮裏吃苦受氣。”
旁的妃子一聽這個,不期然麵露嫉妒,自不言語。
蘇纏綿心知,若這是皇上的意思,自己根本就沒有脫身的機會。當下呆呆站著,頭頂一片昏眩。
陸乘風瞧著她,一陣陣的擔心。但還沒等他替蘇纏綿操完心,他自己也被皇後仁善地欽點了。
皇後對他更是溫言辭色:“你是皇上囑意召來的。又對萬歲一片癡心。當為我國男子典範。隻是你乃二度進宮,便也應比旁人更通禮法,以作表率。”當下把陸乘風封作良人,品階低了蘇纏綿好幾檔。以此作推,在皇上眼中,倒是把那個已死的蘇重,看得比賀肖雲更重。
陸乘風無奈之下,跪拜謝恩。不過這也是他一早料定的,也不算太過失望。隻是瞧著蘇纏綿麵若白紙的樣子,不禁擔心地站到了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