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有說話,雙手攀緊了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她也想把情緒調節好,可是真的難以做到,她怎麼能在知道了所有的因果後再麵對石崇,她現在根本就無法以平靜的心情來麵對石崇……大師想讓她處之淡然,隨遇而安,可是有什麼人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這天晚上石崇沒有回來,她趁著天剛剛亮就出去了,沒有什麼具體的目的,隻想透透氣而已。
她隨便地搭上了一輛電車,隨它拉到任何地方。
今天,中國軍隊在八字橋一帶修築工事時,遭到了日軍的槍炮射擊,中方被迫還擊。日軍由租界向閘北進攻,占領了八字橋……
石崇和阿堂幾個人急急地回來,一進大廳就喊韓媽給石川打電話,“讓他趕緊回來!”
阿堂自顧自地先倒了被水,“先生,坐下來喝口水,身上都是汗呢!”
石崇坐下,又向大廳裏掃了一圈,問韓媽:“錦瑟呢?在樓上泡茶嗎?去告訴她這些日子別出去!”
“她很早就出去了啊!飯還沒吃呢,說是去透透氣。”
“什麼!”他一驚而起,一頭的熱汗全部轉冷,種種可怕的念頭像刀光似的在心頭亂閃,“她去哪兒了!”
韓媽嚇了一跳:“我不清楚……不過我看她搭上的電車是往租界外走了。”
石崇不說話,往樓上走,馬上又跑了下來,手裏還拿著一把德國造的毛瑟手槍。
韓媽緊跟了過來:“怎麼了?拿槍做什麼啊!”
石崇一聲不吭,快步跑出去開走一輛車。韓媽抓住緊往外跑的阿堂:“怎麼了啊!”
“開戰了!日本人朝我們開戰了!先生肯定是去找錦瑟了!”他趕緊出去,已經看不到石崇的車了,他猶豫一下,還是把車開了出去。
人群像海嘯的潮水一樣急湧過來,這種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變,讓人驚愕,無法做出反應來。錦瑟隨著擁擠的人群往前困難地挪著,好幾次都險些被身後的人衝倒!飛機在天空中回旋著不去,嗡嗡地響著,有很多人被流彈打中,就倒在她的身邊、她的腳下!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來不及發出聲音,也沒有影子,那個小孩子就倒下了。
她想停下來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但她的身體卻不由自己的被人群帶著往前走,沒有人為他而停下來,沒有人看一眼那些倒在血泊裏的人。她這才體會到,這才是真正的遺世而獨立啊!死亡隨時都會到來!
“錦瑟!”她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她回頭,一臉驚愕。
石崇拽著她往前走,使勁地推開人群往前走著。錦瑟呆呆地任他拽著,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心裏卻充斥了許多東西,驚訝、感動、悸動和溫暖都接踵而來,種種情緒在她胸膛裏攪成了一團……
她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石崇一使勁,把錦瑟護在了身前,大聲地說:“你使勁往前擠!別管我,進了租界就趕緊回家去!”
人群實在是走不過去了,石崇拽著錦瑟往人群稀疏的地方裏跑,一直跑進一個罕無人煙的弄堂裏。錦瑟腳下的鞋跟不穩,來不及說話就崴倒了。
“怎麼樣!”他蹲下身子察看,“還走得動嗎?”
錦瑟抓著腳皺眉,再看向他關切的臉,她胸口微微的有一點發熱。
石崇忽地也抬頭看她,臉突然就是一沉:“為什麼出來!”
錦瑟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石川從工廠裏回來,聽說石崇去找錦瑟了,他立刻站起來,一急之下脫口而出:“搞什麼!”他衝了出去,上了那輛剛剛開回來的防彈汽車,飛快地開出去。
因為腳崴傷了,石崇隻能一步一步地摟著她往前挪。錦瑟偏過頭看他:“這走的出去嗎?都是房子,是不是死胡同啊?”
“前麵有路,我以前和石川在這裏住過,就是前麵那棟房子裏。”這裏也是石川一輩子也不肯忘記的地方,他們在這裏和蓮芸生活了好幾年。
突然他抓著她的手一緊!把她拉到了身後!
錦瑟一看,對麵有一個日本兵拿著槍過來,看見他們,立刻舉起槍。
石崇看好退路,抬手掀翻旁邊的一些雜物。然後扛起她就跑進拐彎裏,手也伸向懷裏,放下她立刻轉身給那日本兵一個回馬槍,那人猝不及防地當場倒下。
錦瑟撫住胸口,大口地喘著氣。
石崇背抵著牆,也長長吐出一口氣,後背都汗濕了。他道:“後麵更麻煩了,槍聲會引來其他人的。”
驚喘稍定。錦瑟才有力氣問他:“你怎麼有槍?”
他扳動槍栓:“自衛。錢多了總會有人想算計你的,即使是商人也避免不了動刀動槍的,和幫派也沒什麼區別。”
他蹲下來背她,錦瑟緊說:“別管我了!這樣會更慢的!你一個人走吧!”這是她發自內心的想法,也許她死在這裏,就一切都結束了,但她不想拖著石崇一起死在這裏,他的人生還長著呢,不會像上一世那樣英年早逝,更不能因為她而死!
石崇放下她,剛要說話,突然站直身子,拽她退到自己身後,目不轉睛地看向對麵,有五六個日本兵都拿著槍指著他們!
錦瑟徹底地絕望了,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死掉,沒想到自己又一次拖累了石崇,她把臉埋在他的肩上,等著子彈的穿透,突然腰上一緊,她雙腳都離開了地麵!
石崇在她的驚呼聲中,抱住她急轉了半圈。錦瑟感覺有子彈刺溜地從耳邊擦過去,她睜開眼睛驚訝地看著,那些人已經全部都倒在了地上,個個槍口都在眉心!
石崇轉過頭,看著那便邊舉槍的石川,一臉苦笑:“你不來我就真的死定了。”
石川隻說:“車在外麵,快走!”
石崇抱起錦瑟,坐上石川開來的汽車,“你怎麼知道來這兒找我?”
石川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的心思我還猜不透。”
前麵又出現了許多的日本兵,石川開著汽車硬衝了出去,日本兵衝他們放了很多槍,卻沒能攔住他們。
石崇抱著錦瑟回到了大廳,把她放到沙發上,蹲下身子捉住她的腳踝輕輕地揉著,她還是疼得想把腳縮回來,石崇道:“別動!”
他把手攥得緊緊的,仔細看過後隨即放開她的腳,再冷冽看她:“告訴我今天會開戰,你又跑出去幹什麼!”
錦瑟心虛地低下頭,小聲說:“心裏憋得慌,出去走走。我……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石崇起身:“快三個月了!你怎麼還這樣?有完沒完了!”
石川皺眉,他可以了解錦瑟這段時間以來的掙紮,忍不住替她開脫著:“你行了嗎?還有這麼多事要處理,別總跟她急了。”
石崇歎口氣,坐了下來從石川手裏奪過煙點上,抽了一口,“韓媽,先扶她上去。”
韓媽答應著,趕緊扶起錦瑟:“走,上去給你抹點藥。過了兩天就好了。”
她們上去沒多久,阿堂跑了回來,眼睛紅紅的,恨聲說:“這些小日本!這樣欺負人!隨便地開槍!”他已經恨得把沙發抓破了,整個大廳都被沉痛的氣氛籠罩著。
“喲!手腕怎麼也紅了?”韓媽抓過她的手腕擦著藥,抬頭又看了看她,“有沒有覺得特別感動?先生可真關心你呢!”
錦瑟不說話,韓媽湊近她:“阿堂說先生對你動了真感情時,我還不肯相信呢。”
錦瑟立刻反駁:“那不可能!你們肯定的弄錯了。他這個人本來就喜歡翻手為雲覆手雨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誰會知道他想什麼。”
韓媽笑著搖頭:“我看是真的,你沒看見剛才先生為你擔心著急的樣子,他臉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石崇把門徹底打開,進來換衣服。韓媽過來:“還要出去啊!”
石崇點頭,抓著帽子就往外周,忽然站住說:“要是還疼就讓醫生過來給看看,自己別強忍著。”
錦瑟抬起一直低垂的頭,看到他的背身。
韓媽送他出去後,上來關上門,笑著過來:“還說不是關心你?”
床頭櫃上的花瓶裏插著幾枝花,有點歪斜了,她挪過身體去整理,心裏怎麼樣也不信自己對石崇而言是特別的,她從來都沒有這個自信的,即使在上一世她是他最寵愛的姬妾,但他同時也有許多的寵妾,他不會隻在一個女人身上用心的。
到了工廠裏,阿堂說著這幾天的損失,石崇緊閉雙眼,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讓人猜不透他在想寫什麼。
阿堂慶幸地說:“幸虧我們提前把機器都搬到租界裏來了,不然這損失是沒辦法計算出來的。”
石川想了想,敲敲桌子,問石崇:“你怎麼知道要打仗的?”
石崇睜開眼,一手扶著額頭,有所隱瞞地說:“我也隻是猜的。上個月7號,盧溝橋烽煙疊起,日本軍隊大規模地進攻華北。我覺得……局勢變化太快了,總得先防著點吧。在亂世中生存,少損失一點是一點。”他抬頭看著對麵高樓上被飛機炸毀的樓層。他自己的工廠也炸掉了一半,現在隻剩下一片瓦礫了。他環抱起雙手說歎息,“繁華易築不易守啊!”
他看向石川:“生在亂世中,是我們的不幸。”他長長地歎了一聲,作為一位商人,他對當下的戰局,隻能發出這樣一聲無可奈何餓歎息了。
石川抽了口煙,也道:“國家和個人是唇齒相依的關係。國勢不振,個人再成功也沒有保障的。”
戰爭爆發之後,大量難民湧入租界,租界當局下令將各種學校作為收容場地。第三天,兩枚炸彈落在愛多亞路、虞洽卿路口,這正巧是大世界的正門口,當時便屍橫遍野、血肉橫飛了。黃金榮立即打開了大世界遊樂場的大門,讓難民們入內躲避炮彈,將大世界這個全上海最熱鬧的娛樂場所改成了臨時的難民收容所。
沒有幾天,大世界已容納了幾千難民,但四處的難民還繼續湧來,他索性把共舞台、黃金大戲院和金榮小學也空出來接納了難民。並且每天發出不少錢物用來購買食物,設立診所。這些愛國行動,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好評。黃金榮的行為在上海傾動一時,使人佩服感動。
現在,中國軍隊已經在第九戰區司令長官張治中將軍的帶領下奮起反擊,昔日繁華的大上海頓時處在了風雨飄搖中,各國租界的路口也有全副武裝的外國士兵匍伏在沙包築成的路障後邊,枕戈待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