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你是我的幸福嗎?(1 / 3)

今天有個女傭出去看望父母,回來時讓流彈打中,被阿堂送進了醫院裏。可見混亂動蕩的上海沒有一處是安全的了,弄的公館裏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終日的。

錦瑟也是心情沉滯,輕鬆不起來,院外人聲嘈雜,她出去看了看,在大門口,門衛正攔著一個女人。

錦瑟過來問:“怎麼了?”

“小姐,這人非要賴著不走,我已經給她很多吃的東西了!還不肯走!”

那女人一聽這是主人,立刻衝著她跪了下來,哭著喊:“太太!您行行好吧!我這孩子才剛出生,現在病了,我沒錢給他治啊!您行行好,收留了他吧!”她哭地渾身都哆嗦了,“我還要回老家去找我丈夫,這孩子……我實在是無力養他了啊!”

錦瑟閉上眼,歎了口氣往回走。以她這種身份,僅僅是和石崇姘居的關係,她怎麼能做這種主呢。回到樓上,她把窗簾全部拉上,抱著腿蜷縮在床上坐著。隻要出了這個公館、這個院子、甚至是這個房間,她就感到這裏是亂世。記得劉墉也寫過,在戰亂頻繁、饑荒瘟疫不斷的時代,妻離子散已經成了尋常事,想必每一個離別,都有著"牽衣頓足攔道哭"的巨痛。

現在真正生活在這個時代,經曆著國破家亡、滿目瘡痍的傷痛,讓她都承受不住了,她根本就不願意走出這間的房間,不敢看到那些,因為自己根本就無力去幫助別人。

四周沉靜下來,她撩開窗簾看向外麵,門口有些難民都睡著了,隻有一些小孩子在哭鬧著。錦瑟聽著,心裏沉甸甸的,她一橫心,穿上鞋出去,在門口找到那個女人,剛想彎身接過那孩子,就有汽車開了過來。

石崇眼睛看著她從車裏出來:“你怎麼在外麵站著!萬一有子彈打過來怎麼辦?快進去!”

她站在那裏猶豫著,石崇過來抓著她的胳膊就要往裏走,錦瑟拖住了他的手,咬著嘴唇:“你等一等!”

他回頭:“還有什麼事?”

錦瑟回頭看看跪在地上的女人,心裏忖量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

石崇來回看了看,霍地過去把那孩子抱過來,對門衛說:“去接醫生過來,開車去!”再看向錦瑟,“快回房間裏去!別在外麵站著!”

醫生開過藥回去了,錦瑟把藥片撚碎了,用小勺去喂孩子。但孩子在她懷裏直打挺兒,石崇過來把孩子的頭摁住:“往裏灌!吃了藥就能退燒了。”

等孩子消停下來後,石崇問:“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她打開包著孩子的紅布,對他說:“是個男孩。”

石崇又把外套穿上,“我出去給他找個保姆,還得是剛生了孩子的。那女人又說什麼都不肯留下來。”

錦瑟坐到床邊,抱著孩子輕輕拍撫著:“她也是放心不下她丈夫嘛。”

石崇帶著手套,笑了一下,“是女人,都放心不下自己的男人吧。我要是出去了,你放心嗎?”

錦瑟看他一眼,低下頭隻是避而不答:“讓別人去找吧,你連著幾天沒休息了。”

他走回來,蹲在她麵前:“我留下來做什麼?我都快三個月沒在這張床上睡過了,免得你心情煩又拒絕我。我可不能再讓你拒絕了,太傷人心了。”

他起身,帶好帽子:“你照顧他吧。我一會兒就能把人帶來。”

錦瑟看著他開門的背影,定定地看著。她真的鬧了這麼久的情緒了,他竟然還這樣包容著她……她真的不感動嗎?

過了兩天,孩子的病好了許多,石崇進來時,他正在床上無牽無掛、笑嘻嘻地和自己的身體玩耍,一會兒吮著小手,一會兒又把小腳塞進自己的嘴巴裏。

石崇扯下手套,上前逗弄小孩:“這小東西還挺可愛!”

錦瑟也笑著坐過來:“小孩子這時候都很可愛的,等長大了就會氣人了。”

他笑著看她:“好像你養過孩子似的。哎?他這樣亂動會不會摔下去啊?”

“他還不會翻身呢!能摔下去就是神仙了!”她好笑地說,“才幾天的孩子呢,一個月都不到呢。”

韓媽敲門進來:“到時間給孩子喂奶了。”然後她抱起孩子出去了。

石崇也起身要走,錦瑟站起來在他背後說:“你要洗澡嗎?我放好熱水了。”

石崇回過身看她,笑著往浴室走去,經過她身邊時摟住她親了一下。

錦瑟愣住,這個時候麵對他的碰觸,忽然使她心跳起來,感覺臉上發熱,她伸手摸了摸臉,簡直是燙的,連忙用手撐住臉。

石崇從浴室了出來,她正側著身子背對他躺著,輕拍著熟睡的孩子。他過去伏在她肩上笑著,“這麼一會兒他就吃飽了?”

“嗯。”她仍舊拍著孩子的背,石崇在她肩上安靜了一陣,慢慢扳過她的身子,凝視著她的眼睛,伸手去解她身上旗袍的立體盤扣,“不會還拒絕我吧?”

她安靜著,一言不發。石崇笑了,低頭要親吻她,突然"哇"的一聲,孩子突然哭了起來,錦瑟立刻想推開他去哄孩子,石崇不肯,又壓倒她,扶著她的頭要吻下去,可孩子還是不停地哭鬧著,越來越凶。

石崇抬起頭,一臉無奈地看著那小鬼:“他存心和我作對!”

錦瑟抑製不住地笑了出來,起身抱起了孩子,一手係著旗袍的盤扣,搖晃著身體哄著、拍著,看孩子還是不住地哭,就往外走,“我帶他去喝點兒水,你先睡吧。”

石崇長歎了口氣,一頭倒在床上,氣悶的用枕頭捂住臉。

因為戰爭,上海周圍許多城市的中產者和外省的財主殷戶富吏紛紛舉家投奔到租界來,使得租界的人口猛增到了四百萬。11月,遠東第一大港的上海宣告淪陷,成千上萬的日本軍開進了大上海。除英、法租界以外,全是日本人的地盤了,租界被包圍在日占區以內,被人們稱為了"孤島"。可即使是這樣,那些外國人非但不走,反而向西方呼朋引類,前來投資,有彙豐、麥加利、花旗三大銀行穩穩控製住上海的經濟樞紐,歐美各國商品充斥上海市場,很多公司店鋪純賣舶來品了,好萊嗚影片同外國同時開映。

街上正下著零零落落的細雪,錦瑟兩手放在青蓮色的薄呢大衣口袋裏,低頭一路踢著馬路上的殘雪。站後的上海和往常沒什麼不一樣的,貧寒的人家還是貧寒著,豪商富賈也依舊是燈紅酒綠,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上海依舊是繁華如舊,南京路上也依舊香風撲麵、氣派繁華。

錦瑟嗬了嗬冰涼的手,聽見有汽車在身後停下,她回頭,石崇從車裏下來,問:“冷嗎?”

她搖頭:“不算太冷。”

他摟過她,揮手讓汽車先走,“我們在街上轉轉吧。”

她看向他,停下腳步,一點也弄不懂這個石崇的想法了:“你喊我出來等在這裏,就隻是為了在街上轉轉?”

他笑了笑,看她沒戴手套,就把她的手攥在手心裏,前後看了看,“你等我一下。”然後跑到弄堂裏買了一包炒栗子回來,放在她手裏熱著,“好點兒了嗎?這樣就不怎麼凍手了吧?”

錦瑟點頭,他帶著皮手套的手摟過她的肩,讓她緊靠著自己。

她倒出幾顆栗子剝著吃,他低頭從她嘴邊搶走一顆,她抬頭看他,他卻笑道:“你接著剝啊。”

錦瑟沒說話,丟掉栗子殼,拍拍手,把栗子捧在手裏熱著,不肯再剝了。

他隻笑了笑,摟著她繼續向前走,也喜歡她在他麵前偶爾的任性和發脾氣。

回到家裏,一進大廳他就把手套摘下來,又脫帽子對阿堂說:“我去書房,你去喊石川過來。”

阿堂緊跟上他,他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回頭:“錦瑟,你也過來!”

她驚訝地抬頭,其他人也都轉過身,紛紛向她投以不解的眼神,石崇商量事情從不讓她參與的,今天是怎麼了?

石崇進書房後,第一句話就是:“讓錦瑟先去香港,石川,你幫我送一下。”然後看想錦瑟,“你去收拾一下,讓韓媽問問誰願意離開上海就跟你一起走。”

錦瑟什麼也不多問,沉默地轉身,推開門出去。

石川收回在錦瑟身上的目光,看他:“你又想做什麼?”

“時局太不穩定了,我總得為身邊的人先打算吧。工廠裏的人也要有一部分都上船,我已經包了一艘輪船。”

“那你呢?要走就都一起走。去香港也好,去國外也好,大家總不能分開吧。”

石崇坐在椅子裏沉默了好長時間:“我還想留下來賭一賭。”這麼多年的心血他舍不得就這麼輕易放棄了。

石川也坐下來:“可現在這麼亂,日本人已經盯上你了。你要是留下來,就肯定要幫他們辦事,那不是成了漢奸?”

“我不會給他們做事。我就是把我的工廠一把火全燒了,也不讓他們得著便宜。”他衝石川笑了笑,“你放心,如果支撐不下去了,我就立刻去香港找你們。”

錦瑟蹲在地上整理著衣箱,韓媽問:“你這兩天老是有些發蔫,是不是和先生說一下啊?叫醫生來看看?要不明天一上船就不方便了。”

她把每一件衣服折好,放到箱子裏,“我沒事,別麻煩別人了。”

石崇推門進來,韓媽站起來問:“要洗澡嗎?”

他搖頭,“趕緊去休息吧,再問問你兒子願不願意跟著,讓他趕緊做決定。”

韓媽出去後,他彎身把衣箱放到床上,“蹲著多不舒服,起來弄。”他躺到床上,又側過身子看她,“不會又生氣了?這次讓你離開是為了你好,我怕以後沒精力照顧你。現在局勢瞬息萬變,我一個人應付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