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側著身子睡著,沒有蓋被,就過去把床上的棉被展開,給他蓋了半截身子,又把他的長衫領子解開兩個扣子。然後自己坐到沙發上,隻留了一盞壁燈,坐著想心事,自己本來就睡不沉的,就迷迷糊糊的坐到了天快亮時,她過去喊他。
石崇一坐起來,就打了個噴嚏。錦瑟問:“要不就別出去了?”
他搖頭,掀開棉被起來換衣服,洗過臉後又提了大衣出去了。
錦瑟走到露台上看他鑽進了汽車,身邊跟著的阿堂也是累的耷拉著腦袋,一點兒精神也沒有。等晚上石崇再回來時,已經是難受的支撐不住了,一摸額頭都是燙的,錦瑟趕緊讓人開車去接醫生過來。
連著打了兩針,熱度才退下了一些,人已經睡的叫不起來了。半夜時,他才迷迷糊糊有了一點感覺。軟軟的衣裳從他臉上拂過,慢慢地睜開眼,隻見錦瑟正端著熱水,剛剛是她給他扶了扶枕頭。
石崇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才睜開,“怎麼是你在這兒?韓媽呢?”
錦瑟起身拿醫生開的藥,回過身來,“韓媽早上來電話說,她的孫子發高燒了,她要再請幾天假。”
石崇撐起身子,把藥喝了下去,又躺下說:“這西藥的味道真怪。”
錦瑟坐到床邊椅子上,“能治病就行了。”
他側著頭看她,然後說:“你去睡吧,讓別人來守著就行了。”
她沒有做聲,隻是伸手從床櫃上拿過一個橘子來,剝開了皮,慢慢地從橘皮裏掏出一瓤一瓤的橘子瓣來,遞到他嘴邊。
他順著吃了下去,好心情地問:“你不累嗎?為什麼這樣照顧我?真是擔心我嗎?”
她看他一眼,早就想好了借口:“對啊,我還怕你病倒了沒人管我以後的生活呢。”
石崇大聲笑了出來,兩手撐著床就要起來,她攔著他:“你別猛起,要什麼我去給你拿。”
石崇壞笑著:“我要去衛生間,你能幫我?”
錦瑟把被棉拉開,扶他起來穿上拖鞋,進了浴室後就要出去,他還不依不饒地說:“別出去啊,你不是要幫我的?”
她把門帶上,在外麵說:“都有力氣捉弄人了,還解決不了這點小事?”
石崇在裏麵對著鏡子笑了笑,能和錦瑟這樣平和相處,也是很愉悅的事。出來後,又躺到床上睡了會兒,轉過天中午吃了飯就要出去,錦瑟站在二樓露台上朝他喊:“你還沒吃藥呢?”
他遠遠地用揚了揚手,沒有回頭地坐進了車裏。等半夜再回來,一進臥室他就癱坐在了沙發上。她起身給她倒了杯熱水,放到茶幾上,然後坐到對麵:“怎麼不吃藥就走了?病會反複上來的。”
石崇把衣服的領子扯開,看她隻穿著睡衣,兩條小腿都露在外麵,他彎下身一摸,她的腿都是冰涼的,緊說:“別管我了,我會吃藥的。”說著,牽著她的兩手起來,把她抱到床上躺好,囑咐道,“不要我的病好了,你又倒下來了,那今年的春節就要過不舒坦了。”給她蓋嚴棉被後,他笑著捏捏她的鼻子說,“我洗個澡就回來睡,你自己先睡吧。”
他洗完澡出來,鑽進被裏,她正側著身躺著,他在她背後摟住,手臂繞在她的胸前:“我最近反反複複的做一個夢,夢裏的你梳著高高的發髻,穿著古代的衣服,寬衣大袖的,長裙曳地,大袖翩翩,飾帶層層疊疊的,非常優雅、飄逸,可是你卻是從那種古代的亭台樓閣上跳了下來,我在下麵著急,卻動彈不得的沒有辦法救你,隻能著急的喊你的名字,“他笑了笑,“你猜我喊的是什麼?”
錦瑟抓住了他擋在她胸前的手臂,有些緊張起來:“什麼?”
“我喊的是‘綠珠'。”他也感覺好笑地問,“你說我們是不是上輩子就有牽扯了?”
據《晉書·石崇傳》中記載,晉代石崇有一心愛的歌妓名叫綠珠,美豔無比又善吹笛。孫秀向石崇索要綠珠,被石崇拒絕了。孫秀一氣之下便捏造罪名派兵抓捕石崇。石崇當時正在金穀園一樓台上設宴,見士兵闖進來,便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綠珠哭著說:“當效死於君前。”便跳樓而死。石崇一門老少全部被殺。
她深呼吸著,什麼也沒有回答他。可是,真的僅僅是因為前世有些瓜葛,她就被帶到了這個地方……
可這世上又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因為孩子的病還沒好徹底,韓媽今年留在了家裏過年,石崇又讓其他人想回家過年的就回家,想留下的留下,到了除夕那天,公館裏就隻剩下六七個人了。
石崇回來,讓錦瑟和他出去:“我在大華飯店訂了房間,我們去那裏過年,明天再回來。”他換著衣服,又過來幫她穿好大衣,“我留在家裏的話,那些人也玩不痛快了,今年除夕讓他們放鬆放鬆。”
上了車,石崇自己開車,轉過頭對她說:“我好久沒碰車了,有些生疏了。不過現在街上人多,汽車都會開的很慢,出不了什麼大狀況。”
進了飯店,他問她想吃什麼。錦瑟隻說:“別破費了,隨便吃點兒就行了。”
他笑著點東西:“你為我心疼錢?”最後還是要了一大堆的東西。回到房裏,他脫著大衣和手套:“我要了一瓶酒,一會兒你也喝點兒,反正今晚也住這裏。”
錦瑟接過他的衣服掛好,“很少看你喝酒的。”
“我有點酒量,但不太喜歡酒,偶爾的場合上也隻是淺酌,喝多了怕鬧笑話。”他走到陽台,把窗戶打開,讓冷風刮進來,“你不覺得我這個人很好相處?”他轉過身,笑著,“你現在做的很好,從不惹我生氣,很聽話。”
錦瑟坐到沙發上:“那是因為我在用你的錢,拿人手軟的原因。”
他倚在窗台上,看著她:“不是這個原因。以前沁珠經常讓我生氣,我就很少回家了。我不想把家裏變成戰場,那樣會很累。所以我覺得你很厲害,你也不是事事順著我,但還能讓我生不起氣來。”
錦瑟低著頭喝水,不回應他。侍者把晚餐送了進來,正準備倒酒,石崇拿過酒瓶,“我自己來,你出去吧。”
他把錦瑟拉過來坐下,杯子遞給她,“喝一口?”
她搖搖頭:“我不想喝酒。”
石崇不聽,摟住她,喂她喝下去。
“嗯——”她推著他的手,隻是這一口就讓人受不了了,“這酒太烈了,我不能喝,會醉的。”
石崇笑著:“醉了也沒關係。”又喂她喝了幾口。
錦瑟站了起來,“真的不能再喝了,我不想喝醉。”看他把酒杯放下了,她才坐回來,夾了一口菜吃著。
石崇看她臉上被酒的熱勁弄得紅撲撲的,比盛開的桃花還要誘人,春意萌動的,他摟過她親吻著。
錦瑟的手本來是拿著筷子的,現在隻能伸出來搭在他緊摟住她的手臂上,她感覺頭腦昏沉,腳底下也是輕飄飄的踩不到地麵,仰著臉勉強承受著這個帶有濃烈酒味的吻,頭昏腦漲地聽著他近在耳邊的急促呼吸,身上也是粘粘的,滿身是汗。
迷迷惘惘地酒醒了,身子卻還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她慢慢地坐起來,兩腿也蜷曲起來,旁邊的石崇睡得正沉。
她看看大鍾,已經有十二點了,外麵緊湊的鞭炮聲,緊緊壓迫著她的胸口,春節,本應該是和親人團聚的日子……。
有人說酒可以禦寒,酒可以解愁,可她覺得現在酒力一過,身體更冷的厲害,更清醒地意識到現在的情形。
她隻能這樣子與世沉浮,隨波逐流。
錦瑟擁緊被子,默默地坐著,看著天上的月亮……
正月初四,因為太受不了這種過年的氣氛,太思念家人了,錦瑟下午就一個人出去走了走,幾乎走遍大半個租界,她才慢慢地回來。還沒到門口就看見一路停著十幾輛汽車,她在門口喊住司機小李:“家裏來了很多人嗎?”
“是!家裏要開宴會,你跑哪兒去了?先生還在二樓等你呢。”
錦瑟點頭,進去後挑了一條比較偏僻的路從後麵上了三樓,走進那間石川來時會住的房間裏,吧嗒一聲,把燈打亮。樓下隱隱的會飄上來音樂聲和男女賓客的歡笑聲。她在書桌前坐下,從抽屜裏找出紙和鋼筆,沾了墨水,想寫點什麼,可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用幾行字來形容現在的愁緒滿身。
每逢佳節倍思親啊……
門外響了起腳步聲,石崇推門進來,她沒有回身,趴在桌上裝睡。但石崇並沒有停下腳步,輕拍她的肩:“是睡著了嗎?”
她直起身子,伸手攏了攏頭發:“如果是睡著了,也會被你弄醒了。”
他笑了一下,就去拿桌上那張寫滿了字的紙張,錦瑟站起來要搶,他抓住她的手,笑著坐到她剛坐過的椅子上,“這有什麼好秘密的?”
石崇把一腿搭在了另一腿上,低下頭,拖長了聲音,一字一句慢騰騰地念著:“遙遙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下麵是那彎彎的小橋,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彎彎的小船悠悠,那童年的阿嬌。阿嬌搖著船,唱著那古老的歌謠,歌聲隨風飄啊,飄到我的臉上。臉上流著淚,像那條彎彎的河水,彎彎的河水流啊,流進我的心上。我的心充滿惆悵,隻為那彎彎的月亮,隻為那今天的村莊,還唱著過去的歌謠。故鄉的月亮,你那彎彎的憂傷,穿透了我的胸膛……”念完了,他就沉默著,抬頭看她,“想家了?”
錦瑟喟歎一聲:“想有什麼用啊,也回不去了。”
石崇好笑地問:“怎麼會回不去?現在全世界還有哪個地方是到不了的?難道你家在北極嗎?”
她低下頭:“因為我不記得那是哪裏了。”
他沉寂了一會兒,拉她過來,讓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摸著她平順的頭發,“那以後就把這裏當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