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主動(2 / 3)

她不信他這一套說辭:“燙完了不就更難打理了?”

他坐回椅子上,想了一會兒:“我不喜歡你這條辮子。”他不想讓石川常常看著這條烏黑的辮子懷念蓮芸。

錦瑟轉過身,從理發師手中拿過剪刀毫不猶豫地把頭發剪下去,隻留到了肩膀那麼長的地方。

石崇驚的站了起來。

她把剪下來的長發扔到一邊,沒有表情地回過身:“這樣行了嗎?”

石崇皺眉:“為什麼要做的這麼激烈?不就是弄個頭發嗎?”

她不說話,坐回到椅子上,對著鏡子把劉海剪短了一些,形成斜著的模樣。

他歎口氣,走過來兩手撐在她肩上,臉和她平視著,看著鏡子裏的她:“別弄了,就這樣吧,再短下去就和男人的發型沒什麼兩樣了。”他勉強笑了一下,“這樣也好,素淨,像個學生似的。”

他從旁邊的櫃台裏拿出一個發夾,把她的一絡頭發挑起來,用發夾固定到耳邊靠上的位置上,“回去吧。”手一用力,把她拽了起來,“讓阿堂把你送回去,我跟別人約了談事情。”

錦瑟沒有精神地下了車,她現在就連穿著打扮的自由都沒有了,回頭對阿堂說:“去忙吧。”

“我還是送你上去吧,回頭好向先生交代。”

她勉強笑了下:“我難道還會突然就消失嗎?”她安靜了一下,“我倒真希望是那樣……”然後就轉身往裏走。

阿堂在她後麵,不明白她怎麼總是愛和先生對著幹,就小聲地說了一句:“已經是這樣了,你就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吧,不要總跟先生對著幹了。”

她不說什麼,進了大廳踏上樓梯,一抬頭就看見石川從二樓下來。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著他。

石川也停下腳步,站在樓梯的中間看她。現在正是最嚴寒的時候,她身穿著一件很名貴的綠呢大衣,低領的大衣樣式露出她裏麵穿著的淺綠旗袍。大衣上的三顆綠色寶石紐扣,閃閃發著光。

僅僅是這三顆紐扣,就足以讓無數女人欽羨妒忌了。

肩上繞著白色貂皮,柔軟的毛輕輕拂著她的臉頰和齊肩的黑頭發,頭上夾著柔黃色的瑪瑙發夾。石川看著她說:“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看來跟著石崇……確實是過得不錯……”

麵對他淡漠的諷刺,錦瑟嘴唇掀動了一下,沒說什麼,越過他直接上樓了,她懶得和任何人解釋自己的事情了,即使石川救過她的命,也不代表她必須向他解釋,隻因為多說無益而已,她這樣一個毫無反擊之力的人,不過是他們男人推杯換盞之間的一隻酒杯罷了。早晨起來,錦瑟坐到鏡子前,用梳子攏著昨天新剪過的頭發。

石崇從床上坐起來,伸一伸腰說:“怎麼樣?還習慣新發型嗎?”

她把梳子放下,過來疊被子,“沒什麼習不習慣的。”

石崇起來去浴室裏洗臉漱口,出來後說:“石川也來了,你是下樓吃早飯,還是在樓上?”

錦瑟敏感地察覺出什麼,她直覺地說:“我不下去了。”

“行!那我讓韓媽上來陪你。”說著,就開門出去,正看見石川從三樓下來,手裏還提著行李。

石崇走過去:“你做什麼?”

石川往下走,下至一半,頓了步:“我回杭州,免得你心裏有疙瘩。”

石崇搶過他手上的行李:“胡說什麼!”

“不然你為什麼讓錦瑟把頭發剪短了?”

“我沒讓她剪頭發,是她自己發脾氣弄的!怎麼?你那什麼表情?不信我?”

石川笑著,拍他的肩:“我信!但我真的不想留在上海了,你知道我不喜歡這裏的。”

石崇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有了蓮芸的消息?為什麼要固執地守著那裏?那裏……”

他看著他,平靜地說:“杭州不僅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被那個軍統開槍打死的地方。”

石崇麵容嚴肅起來:“我瞞著你是怕你會受不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其實落到這樣的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

石川苦笑一下:“多年前就知道了。你放心,最難過的日子我也挺過來了。”

看石崇還想說什麼,他截斷石崇的話:“什麼也不用說了。”他從石崇手裏拿過行李,拍拍石崇的肩膀,轉身下樓了。

今天石崇一回來,就讓錦瑟找一件黑色的外套穿上。

“我哪有黑色的衣服?拿出一件是淺綠色的,再拿出一件又是深綠色的。”

他拉她過來,拿出自己的一件黑色大衣給她穿上,衣服寬大的離譜,看看底下,她的手都露不出來。他替她把袖子卷了兩圈,抬頭看她一臉的不明所以,石崇笑了一下,“沒什麼事,隻是去參加個喪禮。”

“有必要帶我去嗎?”她已經好久沒和他出去過了。

石崇不說什麼,攬住她的肩下樓。

汽車在佘家門口停下,錦瑟探身看過去,佘家的仆人們進進出出忙著,身上都是黑大布的長褂,腰間扣著老大厚重又闊整段白布做成的一根腰帶,她回頭問石崇:“誰死了?”

“佘太太。”

她再看過去,大門口以及靈堂前的兩排鼓樂手不換氣的吹著打著,笛子、嗩呐、小班鍋混合著的哀樂和念經超度亡靈的和尚們的梵音混合在一起向她砸來……她愕然回頭望著石崇,半信半疑問:“什麼時候的事?太太一向身體極好的……”

阿堂已經拉開車門,錦瑟下了車,站在門口,抬頭看著,從沒想過自己還會再踏進這裏一步。

石崇站在她身邊:“從沁珠被軍界的人捉走以後,佘太太就病倒了,耗了也有兩個月了,昨天晚上去世的。佘家也慢慢敗落下來,以前的威風都蕩然無存了。”

錦瑟在心裏歎口氣,老太太是時時的佛經不離口、念珠不離手,但心還是在塵世喧囂中忙碌著,這樣怎麼還能靜心的修行佛法呢。

石崇帶她進去吊唁,錦瑟隻覺得人事全非,靈堂裏的人都錯愕的看著她。

她隨石崇走到佘容川麵前。

佘容川杵著一隻拐杖,走路也有些顫巍巍的,看的出來病得不輕了。

他們也說了一句節哀順變的話。出來時,聽到後麵吵吵鬧鬧的,是沁珠追了出來,佘敬仁正拉著她。

錦瑟回頭看著,石崇攬住她往前走,一直到坐進了車裏才說:“佘家以後就隻剩下樹倒猢猻散了。”他看向沉默的錦瑟,“你坐過來,挨近我一點兒。”

她挪動身子挨近他,頭靠在他肩膀上,聽他說著,“別去想別人的事了,你又沒有對不住佘家的事情。”

看她還沉默著,石崇又說:“年關近了,後麵我要忙上一段日子了,有時候就在工廠住,不回來了,你自己一個人照顧好自己。”

她沉默地靠著他,忽然問:“都說人生如夢,那人為什麼還要活著?”

石崇認認真真地想了一下:“因為還要吃飯。”

錦瑟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出來。是啊!人生不是夢,人生是吃飯。人的功能就是吃飯了,天大的真理莫過於此。

她微笑著看向前方,突然覺得很輕鬆,想開了許多事情。她伸手攀上石崇的肩,摟著他的脖頸說:“如果人人都有了你這一悟,就都可以含笑而死了。”

石崇說不回來,但每天都會回來睡覺,隻是白天看不到他,晚上回來也很少叫醒她,但她早上醒來時,都會看到他當天換下來的衣服。今天上午他回來了一趟,洗了澡又要出去,錦瑟疊著衣服,看他臉上很疲憊的模樣,就說:“還要出去?你眼眶都是黑的了。”

他戴上皮手套,說了一句:“哪有時間容我坐下。”他往外走著,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身來,“哎——”

她抬頭,以為是他落下了什麼東西要拿。

石崇雙手抬高,撐住門框,卻是別有深意地笑著看她:“你這是關心我嗎?”

錦瑟一窒,說不出話來。

石崇也不是認真問的,他笑了笑就轉身走了。

錦瑟放下手裏的長衫,小聲地埋怨自己:“真是多嘴!”

晚上吃飯時石崇回來,他把大衣脫下來扔在沙發上,“有我的飯嗎?”

韓媽過來,笑著:“每天都準備著呢,不過這兩天做的飯菜都簡單,就是兩菜一湯,你湊合著吃點兒吧。”

石崇坐下來,笑著說:“我不在你們就不吃了?省下錢做什麼?”

韓媽也笑著回道:“當然是掖到自己的口袋裏了!我在這裏都掖了這麼多年了!”

石崇笑了起來,接過錦瑟盛的米飯,看著韓媽說:“明天我要查你的帳!隻顧著忙外麵,家裏出了賊都不知道!”

“要查就現在查!明天我要回去一天呢!我兒子的生日呢!”

“我現在可沒空兒,改天再算吧!”

韓媽立即問:“怎麼?還要出去啊?先生,這樣子身體會吃不住的。”

他低頭扒拉了兩口飯,“吃不住也得出去,石川又不肯回來幫忙。”

錦瑟站起來,盛了一碗湯推到他麵前:“湯還溫和著,快喝吧。”

石崇端起來喝了一大口,“我今天晚上前半夜就能回來,你別關燈,等我一會兒。”

“知道了。”錦瑟坐下來吃飯,韓媽正衝自己笑著,一看就是想歪了。她看了一眼正匆忙吃飯的石崇,就不相信都忙成這樣了,他心裏還能有閑情惦記著其他的事。

等石崇晚上回來,錦瑟正坐在沙發上擦拭著茶具,他說:“明天早晨5點你就叫醒我。我怕自己睡過了時間。”

錦瑟站起來,聽他說話有點齉鼻兒:“是不是凍感冒了?”說完才驚覺這句話裏的關心成分有多濃,立刻後悔。

好在石崇沒有注意,隻是揉揉鼻子:“沒事,睡一覺就好了。”然後猛的朝床上一躺,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