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智中慢慢地笑了:“石先生真的就一點兒也不生氣我和沁珠的事?”
石崇依舊笑著:“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沁珠說想把錦瑟留在身邊的。現在有裴少爺陪著沁珠,我心裏的愧疚也少了幾分。等裴少爺和沁珠結婚時,我石崇一定會準備一份大禮敲鑼打鼓地送過去,就當是在嫁女兒了!”
裴智中被他的話噎了好久,臉上始終沉著,怒氣全壓在了眼中,氣悶道:“我們沒緣分了,我並不想娶沁珠,沒機會做石先生的女婿了。”
那邊的沁珠聽到這裏已經氣得推開椅子走人了!
裴智中坐回到位置上,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沉默著,不知該怎麼繼續說笑。他突然大笑了幾聲,吐出一句話:“我的康華機械製造廠正準備籌建了,到時候石先生一定要來賞光才是!”
石崇看了一眼那位法國商人滿臉的不自然,知道他已經決定和裴智中合作了。他若無其事地笑著:“肯定去!”說完,也不打算浪費時間,他拿起餐巾沾了一下嘴角,就轉過臉問錦瑟:“你不高興?還是不喜歡這種場合嗎?生氣我不陪你去外灘看風景?”
錦瑟看著他,有些明白他的意圖,就說:“你早就答應了要陪我出去的,可一直沒抽出時間來兌現。”
“是嗎?”他笑了幾聲,又轉過頭和法國領事說笑著。沒過多久,就以怕錦瑟不高興為理由提前離席了,反正生意也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上了汽車,石崇就說:“這一出來,心裏就敞亮多了。”
阿堂問:“生意談好了嗎?”
“不用再費心了,他們已經選擇了裴智中。”
“又是這小子!他怎麼總要和我們對著幹!”
“隨便他吧。”石崇不在意地說,“有的是賺錢的路子。魏叔,去外灘。”
錦瑟看了他一下,沒想到他還真打算去那裏。她轉回頭,抬起一隻手捶了捶頭,剛才在裏麵,那音樂在她聽來,非常不舒服,很煩躁,腦子裏還在嗡嗡地響著。因為職業的關係,她從小就習慣了古箏之類的中國古典樂器,尤其是古箏,對這些西式音樂沒有什麼感情。正這時,汽車突然拐了一個小彎,她沒準備,一歪身就倒向了石崇那邊。
他攬住她的腰,怕她碰傷,等她再要起來時,他卻不肯放手了,在她的眼角親了一下,小聲地用隻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你今天真美,我都不想出來了,就想把你關在隻有我的房間裏。”
錦瑟看了阿堂一眼,他沒有發現石崇對她的調情,她微微動了一下,想推開他的手。
石崇也順著她的意願放開了,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似的,說:“小心點兒,別碰著了。”
這個時節的深夜裏,江邊雖然不像冬夜那樣寒冷,但也有著一種徹心徹肺的涼意,而且錦瑟隻穿著一件旗袍,在車裏時也不覺得怎樣,一出來就受不了的緊摟住自己的胳膊。
石崇把車裏的大衣拿出來,嚴嚴地裹住她,又問:“用不用纏一條圍巾?”
錦瑟搖頭,身子已經緩過了許多。
他摟住她,望著滾滾的江流。
上海的曆史源遠流長,滄海桑田地幾經變遷,最早時這裏也隻是一片陸地,接著又變成了一片汪洋,後來又隆起了一些山丘,直到五千多年前,上海的西部地區才變成陸地。
而現在的黃浦江中桅帆林立,江邊商賈雲集,一派繁榮的景象。十六鋪這一帶已成為了鬧市碼頭,後來清政府在上海小東門內設置了最早的海關--江海關,上海港又成了東南一大港口。當然,外國殖民者的第一塊殖民地也在這黃浦江建成,這又是黃浦江的恥辱了。
黃浦江西岸的臨江大道,廣廈林立,聳入雲端,這就是外灘了。北起外白渡橋,南抵金陵東路,蜿蜒三華裏的外灘。
石崇凝望著這一切,忽然指了指港口,那裏的大小輪船排列著,汽笛的聲音也是一高一低的、忽遠忽近的相互呼應著,他說:“我以前就在這兒,為上下船的客人抗肩包。”那個時候的他,隻是一個苦力而已,還沒有今天的這一切,他又笑了笑,“可今天,我是坐在船上等別人伺候的身份了。今天裴智中搶了我的生意,我不會就這麼算了,有的是機會讓我去壓倒他。他還是太年輕,狂躁了一些。”
他摟著錦瑟的肩膀,讓她轉過身麵對著自己,誌得意滿地說:“錦瑟,在上海這個地方,要麼就小到無人知曉,要麼就大到沒有人敢動你。裴智中想搶奪我的一切?我不會讓他如願的,你就看著,我怎麼把他壓垮,他隻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小開罷了。”
錦瑟沉默,微偏著頭看他,他怎麼這麼在意裴智中?不像他平時處事的風格?
石崇回來時,看見錦瑟和韓媽在擦抹著茶幾,他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你不用做這些事。”
錦瑟頭也不抬:“我喜歡做。”然後端著水盆去浴室了。
韓媽過來:“先生就別攔著了。”
石崇笑著和韓媽說:“我又不是叫她回來做這些的?”
“當然不是,可我們也要替她想一想啊,她一回來就讓別人事事伺候她嗎?那不是更招人嫉恨了?”
石崇想想也是,就不說什麼往裏走,韓媽跟在後麵,他拿出一件幹淨的長衫換上:“我還要出去一趟,晚飯別準備我的了,你們自己弄點兒喜歡吃的就行。”
晚飯前門房送來了一封信給錦瑟。她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佘輔仁的,打開來看了一下,然後把信撕得碎碎的,扔進煙灰缸裏燒著了。她木然地看著最後一點點翻動著的火苗漸漸熄滅,起身躺到床上,動也不想動。
到晚上吃飯時,石崇和李健捷邊說邊笑地走進了大廳。
李健捷看見錦瑟,隻是點了一下頭,沒有任何的問候。
錦瑟慢慢地站了起來,石崇擺手讓她坐下:“你和韓媽繼續吃吧,我沒什麼事。”走出了幾步後又回過頭,“錦瑟,你衝的茶好喝,給李老泡壺黃山毛峰上來。”
李健捷立刻拒絕:“不用了,隻要茶葉是上品,誰泡出來的都是一個味道。”
錦瑟坐回去繼續吃飯,樂得清靜。
“不是,“石崇笑著指了一下錦瑟,“她弄出來的味道確實不一樣!李老一定要嚐一下!不然會後悔的。”
李健捷仍舊拒絕,他不願意和這種攀龍附鳳的女人多說一句話,會有失身份。看她身上那一件製作精美的竹青色綢緞旗袍和手腕上那隻溫潤如水、價值連城的翠玉鐲子,就知道她是個多有手段的女人了,總是想著勾引男主人,他不屑地說:“一個小丫頭能懂什麼!”
錦瑟再一次起身,兩手撐在餐桌上,看著李健捷,語氣不善地問:“您以為中國的飲茶文化傳至今天,就隻是區分了茶葉的高低?那您就是太不懂茶藝了!在飲茶的藝術中包括了選茗、擇具、備具、烹煮和品飲的整個過程,這需要涉及到一個人的素質、曆史、文化以及外部條件的許多方麵。茶道,絕不僅僅是限於茶葉品種的優勝劣汰而已,茶藝要求的就是要有高雅之美、清淡之美、寧靜之美、自然之美和創造之美,使人得到一種美的享受,這在唐朝時陸羽的《茶經》中都有充分的體現。”
李健捷被她的這一番話說的一直還感覺怔怔的,他回頭看了一眼石崇。
石崇隻是微笑:“讓她接著說,我也是第一次聽到。”
錦瑟轉身從廚房裏挑著泡茶的用具,用陶壺燒製著沸水,一邊說:“黃山毛峰是綠茶中的一款珍品,它產於安徽省太平縣以南,歙縣以北的黃山,那裏常年的雲霧彌漫、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土壤肥沃、空氣濕度大、日照時間短,在這樣特殊的條件下,茶樹天天沉浸在雲蒸霞蔚之中,使得茶芽格外的肥壯、柔軟細嫩,葉片肥厚又經久耐泡,香氣馥鬱、滋味醇甜,使之成為茶中的上品。”
錦瑟擺好茶具,站在餐桌前,臉上的表情慢慢安詳、寧靜下來,沒有了平常的淡漠。她將一些毛峰茶撥入茶荷中,拿起茶荷展示給他們看:“請您賞茶。”然後用茶匙將茶荷中的茶均勻地撥入三個透明的玻璃茶杯中,“這是執權投茶。”
放下茶荷後,她執起陶壺開始緩緩衝泡:“衝泡黃山毛峰是要采用下投法,將熱水倒入杯中約茶杯容量的二分之一處,隻有這恰當的水溫才能衝泡出清新的茶香、優雅的蘭味。這一道被稱為峰降甘露。”
她放下陶壺,依次拿起玻璃杯,感覺水溫是在85至90度之間,就輕輕搖動杯身,以促使茶葉浸入水中,“我選用了晶瑩透明的玻璃杯來衝泡,是要讓大家欣賞黃山毛峰美麗的外形,尤其是這種特級的黃山毛峰,形如雀舌,正可供人欣賞。”
“第三道,懸壺高衝。”她再一次執壺衝水,使沸水似高山湧泉,飛流直下,注滿了杯容量的十分之七。
放下陶壺後,她靜靜地欣賞著茶葉的舒展和起伏的美麗。黃山毛峰外形秀美,每片長約半寸,芽葉肥壯勻齊,細扁中又稍稍卷曲,白毫多而顯露;尖芽緊緊依偎葉中,形似雀舌,色澤油潤光亮,綠中泛著微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