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一章 自討沒趣的事(3 / 3)

她再拿起茶杯,依次的搖動著杯身,看著衝泡後的芽葉直豎懸浮,繼而徐徐下沉至杯底,她緩緩地說道:“品茶的順序是聞香、鑒色、觀形、品茗。毛峰茶開湯後霧氣結頂,清香四溢,若惠蘭之香。”

她將一個玻璃杯輕輕搖動著放到李健捷麵前,讓他聞那持久似蘭的香氣,又把另一杯交給石崇。

石崇看著清澈明亮的茶湯,忍不住地喝了一口,頓覺醇厚爽口,回味甘甜,餘味深長,很振奮精神。

錦瑟看著李健捷說:“毛峰茶入口爽,進嗓潤,它的味道真可謂說是清秀脫俗,茶中仙子了,而且在茶涼之後仍有餘香,人稱幸有冷香,素有‘輕如蟬翼,嫩似蓮須'之說。”

石崇將茶杯放下看她,臉上浮現出玩味的笑容,然後轉過臉對李健捷說:“您不是有事要說?我們先上樓?”

李健捷還沉浸在味甘如飴的茶香中,一時都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麼事而來的,“有事要說?”

“是啊!”石崇起身,率先上樓。

韓媽看他們都上了樓後,慢慢地湊近餐桌。錦瑟端起另一杯茶遞到她麵前:“您嚐嚐?”

韓媽訥訥地接過後,才想起來問:“你這是在佘家學的?”

錦瑟沒有回答,雙手扶著餐桌,臉上浮泛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在書房裏,聽了李健捷曲曲折折的表達後,石崇才說:“那種手握重權的人,隨便找上一個借口就能讓無辜的人死於非命了。沁珠也是倒黴,被那種人盯上了,看來長得太漂亮了還真是一種危險了。”

“是啊!”李健捷應和著,“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這倒不至於吧。”石崇淡淡地說了一句。

李健捷看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原來想說的話也講不出來了。下樓時,看見錦瑟坐在沙發裏削著水果,他一改之前的傲慢,笑著說:“我去年去廣東辦事時,看到那裏的茶室很多,而上海就不講究這些,能說得上好的隻有老新雅還可以,哪天帶你去看看?”他是看石崇有些在意她,就想通過她來解決這件事。

錦瑟站起身來,不說什麼,手裏還拿著削了半截的蘋果。

石崇看著她笑,然後轉過身對李健捷笑笑,把他來時說的話還了回去:“算了吧,她一個小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麵,出門怕鬧了笑話,新雅那地方名人太多了。”

李健捷尷尬地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請教茶藝。”離開了石公館,他又去了佘家。一進門,佘容川就迎了上來:“怎麼樣?他怎麼說?”

李健捷搖頭:“我們這樣旁敲側擊的不管用。我看還是你親自去,他應該不好回絕。”

敬仁緊說:“他都恨死沁珠了,怎麼會管她呢!沁珠被軍界的人抓走了,他心裏正覺得解氣呢!”

李健捷踱了兩步:“可你們僅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去求情的話,那些人是不買帳的!還要有人從中斡旋才行!石崇在上海是各界都吃得開、兜得轉的人物,有一句話就頂用了。”

佘容川歎口氣:“我去!”

而這時,石崇正坐在書房裏看報紙,注意著國際消息和國內的政治消息,錦瑟走到書房前,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透過一條門縫可以看見裏麵亮著燈,她伸手扶在門把上,卻猶豫著,不敢進去,從李健捷走後,石崇就沒有出來過……最終,她還是在門上輕輕地剝響了幾下,隻聽得他說:“進來。”

錦瑟慢慢關上門,背倚著那扇門,石崇沒有抬頭,眼睛還是看著報紙,他知道,她進來是想說沁珠的事情,但他不想聽,因為她是給佘輔仁來做說客的,佘輔仁寫信讓她幫忙說情的。他抬頭,卻不是看她,而是伸手將無線電打開,靜默的房間裏立刻有了聲音,一個新聞播報員的男聲,弄得錦瑟更加尷尬了,她兩手交握著,自己在做什麼……自找沒趣!你以為自己在他心裏位置很重要?一句話就能說動他?太自不量力了,你不過是他豢養的一個寵物罷了,和一隻小狗小貓的沒什麼區別!

石崇點了一根煙,卻不想抽,一直到煙灰燃長,他將煙放在煙灰缸上碰了一下,那截煙灰全掉進了煙灰缸裏……他將煙摁滅在煙灰缸裏,他確實是不愛抽這東西,有時候叼著煙也隻是想掩飾些什麼,可現在,連掩飾都不想做了,他避諱佘輔仁這個人,因為他總會控製不住地去猜測,那個人在她心裏站著多重要的位置,如果他和錦瑟之間沒有現在的意外,她現在應該已經是那個人的姨太太了……

“我……”錦瑟隻說了一個字,就堵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了,她應該說什麼?

石崇去扭動無線電的按鈕,一陣“波波波、虛虛虛、嗤嗤嗤”的怪響。

她不敢再開口了,手已經握在門把上,也擰開了鎖,就要出去。石崇卻突然將無線電“啪”的按在桌麵上,書房裏立刻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她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但他隻是抿嘴沉默著,她與他對視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轉過頭去,手上一用力拉開了房門,但石崇卻突然來到她麵前,大手從她臉邊蹭過,“砰”的關上了門!

錦瑟麵對著那扇門,站在他身前,不敢亂動一下。

石崇的手撐在門上,也沒有動,隻是低頭看著她,她身上還是那件竹青色綢料旗袍,袖口和領口都做得異常別致,用綠色軟緞鑲裹著,衣襟是對襟的,襟上還釘上了六顆平安扣形狀的翡翠。這件衣服,是他昨天帶回來給她的,他喜歡在她身上花費心思,喜歡用含蓄別致的翡翠來裝扮她的溫婉氣韻。晚飯時,她賭氣給李健捷泡茶時,手腕上的翡翠手鐲會不經意間地滑落在她的手背……而現在,青翠欲滴、芬芳撲鼻的茶香還縈繞在她周身呢,這也讓石崇忍不住地想,佘輔仁也這樣靠近過她嗎?

石崇撐在門上的手下滑,附上她握著門把的手,稍一用力就握著她的手拉開了門,“太晚了,該睡覺了。”然後率先邁出了書房,進了臥室先去洗澡,等他從浴室裏出來時,錦瑟正坐在地板上,從沙發上拿下一個厚絨墊子倚靠著,手裏又抱了一個墊子,使大半的沙發都空著,他看她走神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女孩子都淑女的很,別在地上坐著。”

錦瑟抬頭:“我這樣坐著舒服。”

他笑了笑,躺到床上,決定先打開僵局,就直接地說:“沁珠被軍界的人都走了。”聽不到有回應,他抬頭看她,對她又招了一招手,頭在枕上挪了一下,“過來陪陪我。”

錦瑟起身,過去躺到他身邊,任他摟著,過了一會兒才問:“你不管?”

石崇兩手向上一舉,伸了一個懶腰,又躺下摟著她,把她的那條長辮子慢慢的解開,心情很好地把玩著發稍,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我沒拍手稱快就夠有涵養了,還去幫她?再說了,軍界的人我也不熟,哪有那個本事管她!”

錦瑟又靜了一會兒:“她這次惹了大人物吧?會不會就此丟了性命?”

石崇心裏明白她想讓他去幫沁珠,他笑而不答,反而把問題踢了回去,“是啊,情況不樂觀。你覺得我該幫她?”

錦瑟不言語,其實心裏清楚,沁珠有今天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石崇收回環繞著她肩膀的手臂,由側躺改為了仰躺,視而不見地看著屋頂,又問了一遍:“你希望我幫她嗎?”不等她回答,他就先說:“我可不想管這檔子的事!正好挫挫沁珠的傲氣!”

她坐起身看向他,好久沒說話。韓媽敲門進來:“佘家那老爺子來了,見不見他?”

石崇道:“讓他等吧!大半夜的也不讓人睡覺了。”

錦瑟淡淡地說:“我也不是想管沁珠的事,隻是……一想到她的父母會為她擔心奔走的樣子,就想起自己失去聯係的家人……”

石崇也坐起來:“我是不想管。”嘴上這樣說著,人已經起身穿衣服,“不過你可憐他們,我就去看看吧,免得以後佘輔仁天天給你寫信。”

她抬頭:“他也沒寫別的東西。”

石崇往外走著,嘴上強硬地說:“我才不在乎他寫些什麼呢,反正你已經把他們恨到骨子裏了,我還怕什麼。”

樓下佘容川一看到他下樓來,立刻站起來:“沁珠這件事情……我隻能老著臉來求你了。”

石崇揚手讓韓媽斟茶,沉默地拿出一支煙,慢慢點著後,才思索著說:“這件事有點棘手,不太好辦……”

“我知道,可我也實在是想不出別的人能幫忙了。”

石崇心裏冷笑,這個時候倒都想起他來了。他吸一口煙,“我先去打聽一下怎麼回事吧。”

佘容川走後,他回到樓上,又躺到床上對錦瑟說:“我能解決,但也不能讓他們這麼快就鬆口氣。”他一歪身,把胳膊撐在她的枕頭上,笑著說:“這樣子做你對佘輔仁能交代嗎?”

她的頭平躺在枕頭上,寡淡說:“和他有什麼關係,隻是盡一份心罷了,畢竟是佘太太把我養大的……”

石崇親密地摟過她的腦袋,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以後就和佘家沒有關係了,有我養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