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公道,我說我公道,公道不公道,隻有天知道……”
戲台上的人時而咿咿呀呀、時而乒乒乓乓地唱著。
共舞台的劇場裏,鑼鼓喧天,正熱鬧著。西麵花樓包廂裏坐著沁珠和佘家的大少奶奶瓊芳。
沁珠剛才看見石崇帶著錦瑟在東麵花樓包廂入座,她生硬地扭過頭去,抓起瓜子兒狠狠磕起來。
瓊芳也往那邊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台上唱是她最喜歡的《蘇三起解》,她不想錯過去,沁珠他們的事情她也不想過問。
這邊石崇轉頭也看到了她們,他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了,又貼近錦瑟:“這戲好看嗎?”
“好看。”說著,她又低頭喝了口茶。
石崇笑著說:“我看你根本就沒上心,隻顧著喝茶了。喜歡西湖龍井?”
她也不抬頭,繼續欣賞著瓷杯中茶湯的變化,看著這西湖龍井,就忍不住去想自己會來到這個時代的原因……她慢慢把茶杯放下,對石崇說了一聲要出去透透氣。
“那我叫個夥計陪著你,免得你走錯了路,找不回來了。”
“不用了,我自己認的路。”她下樓朝著門口走去,突然一個人閃到了她麵前擋住了路。
沁珠對她怒目而視:“你早就想勾引他了是不是?所以才出賣我!”
錦瑟懶得和她說話,更沒有心情和她討論這些事情,往旁邊挪了一步想繞過她。
沁珠卻又擋了過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勾當!不就是想合起來氣我!你當傭人當的不甘心了,就來破壞別人的感情!你這個小娼婦!”
錦瑟冷眼看著她:“請你說話不要隨便糟踐人。”
“我糟踐了你嗎?”她在錦瑟身邊轉著,上下地打量著錦瑟的穿著和身上的首飾,“你還需要我糟踐嗎?你看看自己這樣子,明明白白寫著誰有錢就可以來吃一口的!”
瓊芳趕下來,拉住沁珠:“別說了,這裏都是熟人呢!”
沁珠不聽,直接罵起了錦瑟:“不要臉的東西!你做什麼?想走?你給我站住!”
瓊芳沒能拉住她,急得差點絆倒了,她緊喊:“沁珠!你別惹事!她現在有石崇罩著呢!”
錦瑟聽了這句話,停下腳步,回過身看著她們,滿臉都是嘲諷,一字一頓地說:“你說我是為了氣你才跟著石崇的?好!我就跟著他了,看你怎麼樣!”說著,就直接往東麵包廂那邊走,沁珠絕不敢跟上來的。
她回到包廂坐下,石崇轉頭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聽了,轉過臉看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又不想出去了。”
石崇把她的這一點笑容記在心裏,說:“下麵就要唱到經典的一段了。”
她難得露出笑容:“我對戲曲的了解不多。”
石崇專注於戲台上的人聲情並茂的表演:“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他鼓起掌來,樓下的掌聲也相應地此起彼伏著。
錦瑟沉默了會兒,看了看對麵,倒了一杯茶,雙手遞到石崇麵前,他回頭看時,她才粲然笑著,說了兩個字:“喝茶?”
石崇端過茶杯,不覺心裏微微蕩漾了一下,卻自然的將那杯茶喝下,難得她會衝他這樣的笑著。她平素不大笑,這時的忽然燦爛一笑,是很動人心神的。曆來就有美人一笑值千斤的說法,一笑一顰足以傾城傾國的故事,現在讓石崇看來,確實是不虛了。
他拿起她的手,一掌托著,一掌去撫摸她手背上的肌膚,微笑道:“怎麼突然改變態度了?”
錦瑟不回答,捏起果碟裏一顆剝好的新鮮荔枝送到他嘴邊,眯著眼睛笑著,學著那種帶點媚態的樣子,嗔道:“石先生,吃一顆荔枝?”
他張嘴吃下荔枝,眼睛盯著她,享受著她難得的笑容。
錦瑟又遞給他一支香煙,並將打火機湊近他,幫他把香煙點燃。
石崇沒有反對地一口吸了進去。本來他是不喜歡抽煙的,怕上癮。他慢慢吐出煙霧,手指在欄杆護手上隨著鑼鼓點有節奏地敲彈著,“你確實是變了。”
“是嗎?那是變好了呢?還是變壞了呢?”
“那得看你心裏在想什麼了。”他笑著把煙掐滅,端起茶杯來剛要喝,又停住了,看見對麵包廂裏沁珠鐵青的臉,再看一眼錦瑟,他慢慢地笑了,一下子就明白了錦瑟轉變的原因。
他把臉貼近她,低聲笑道:“我現在想回去了,還是家裏舒服的。”
錦瑟頓了一下,知道他這句問話的含義,她腦海裏閃過無數個念頭,但最後還是笑著說:“是啊,家裏比外麵舒服。”
石崇笑著把她的頭攬過來,和自己的頭碰了碰,“我們現在回去吧。”然後親昵地摟著她離開戲院。
沁珠坐在包廂裏,無法阻止胸中的怒氣,一翻身子下樓去了,追到戲院門口時,石崇的汽車已經開出去很遠了。
留下沁珠一個人在戲院門口跺腳。
上了汽車,錦瑟卻沉默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她向窗外看去。剛才在戲院裏,佘沁珠的話像一把一把尖銳的刀子砸過來,讓她失去了理智,但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石崇當然知道她現在的想法,但他仍是笑著拉了她的手問:“怎麼不說話?”
她轉過臉看他:“你是為了氣沁珠才要把我留在身邊的?”
石崇笑著搖頭,把她的手放在嘴邊吻著:“是你為了氣她才跟我上車的。”
錦瑟認真地問:“我要聽實話,不然我還是可以反悔的……”
石崇收斂起笑容,略微思考著,隻好答道:“……讓你跟著我,多少也有些貶低佘沁珠的意思。”
錦瑟不再問什麼了,轉眼間汽車已經駛到了石公館門口,“嘀嘀”兩聲喇叭,鐵門馬上就滑開了,汽車亮著車燈,車輪穩穩地向裏轉去。
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是真的踏進了石公館,沒有退路了。
晚上有一個宴會,是法國領事館裏舉辦的,石崇也收到了請柬。他回到家裏,讓錦瑟跟他一起出去,先去了一家服飾店裏挑衣服。他讓她穿上了一件白色及膝蓋的旗袍,順著旗袍的四周邊沿,都鑲了白色的流蘇,在素淨中又自然地顯示出富麗來,侍者捧來了一個係著大蝴蝶結的華麗盒子,打開來,是一雙白色緞子做的高跟鞋,係帶上有小巧的珍珠,那侍者蹲身侍侯她穿上:“這位小姐不用穿那種長絲襪了,她的皮膚很好看,正襯得上這一身的白色。”
石崇坐在一旁笑著,“你們弄吧,我沒什麼意見。”錦瑟裙擺下那長長的流蘇,顯得整件衣服仿佛都是有生命的,隨著她漫不經心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流光溢彩。
錦瑟看他一眼,“我不會應酬人,你應該不願意帶我出席這種宴會吧?”
他拿了本雜誌翻著,沒有抬頭:“我沒讓你去應酬人,你就過去露個麵就行了。”
錦瑟知道問不出什麼來,隻能任由人們擺布著。侍者又把錦瑟的頭發挽成了一個簡單的發髻,鬆鬆地堆在了頸後,再用發膠把原來齊齊的劉海都固定在了一邊,斜斜地露出了她的額頭,然後在她臉上鋪著粉,淡淡地抹了一點口紅,回過頭問石崇:“滿意嗎?”
石崇手裏拿著雜誌,走過來,圍著她看了一圈:“滿意!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然後拿出一副很長的環墜,是四棵銀色的梧桐葉子相連的款式。他側著身子給她帶上,她想躲開,他卻伸手固定住了她的頭,為她帶好,環墜正從鬆鬆的頭發裏露出來。
錦瑟感覺很不舒服,她從不帶這些東西的,耳洞隻是當年沁珠硬拉著她去穿的,她伸手就去摘那耳墜。
石崇阻止她:“做什麼?馬上就要走了。”
錦瑟皺著眉,仍忍不住要去摘:“我稍微一動它就搖擺不定的,還會打在臉上。”
他把她的手直接抓住:“就是要這種效果,你戴一會兒就習慣了。”
怕她再去碰那副耳墜,石崇一手抓緊了她的兩隻手腕,拉著她鑽進汽車裏。
阿堂回過頭,看石崇還是穿著玄色長衫,裏麵是月白色的西裝褲。他建議說:“先生也該換一套西裝吧?今天那個外國商人也在,我們不是要爭取和他合作的嗎?穿西裝更容易貼近他吧?”
石崇吩咐老魏開車,然後說:“我就不喜歡那種衣服,穿著不舒服,不像長衫這麼舒服方便。你再看看那些穿著西裝的中國人,不是滿口英文,連中國話都說不清楚的人;就是出過洋,從外國騙到洋博士的小開們。都是在裝模做樣,穿西裝給自己撐麵子而已,凡是在上海已經取得了相當身份或事業上已經有相當成就的人,都不用再穿西裝來掩飾自己不會說英語,差不多都換回長衫了。其實人的身材也不怎麼好看,都穿上西裝把自己的缺點露出來就太讓人看笑話了。尤其是那條領帶就更不用帶了,連狗都不喜歡被拴著了,更何況是人呢?”
車上的人都大聲笑了出來,阿堂更是笑得前撲後仰的。
錦瑟看一眼石崇,趁他不注意時就抽出了手,臉又看向了窗外。
石崇看她已經不再對耳墜那麼敏感了,就沒有再去抓她的手,隻說:“魏叔開車小心一點兒,別笑著笑著再撞了出去。”
老魏強忍著笑點頭:“知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