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撫著下巴思索:“那不太便宜他了?我還沒想要怎麼做,不過依石川的意思,是全屍都不給他留下。”
李健捷對石川在洪幫裏的影響也聽過一些,知道這種話不是說出來嚇唬人玩的。隻要石崇一點頭,讓石川攪進這件事裏來,裴智中的命就算到頭了,恐怕連佘沁珠的落不了一個好下場。他看著石崇平靜異常的臉,想著要怎麼說服他:“可是……現在全上海的人都在傳著他和佘沁珠的事,這種時候隻要他隨便有一點兒事發生,恐怕人們都會把這些歸在你的身上。這樣子做,氣當然是出了,但也免不了要惹一身晦氣——”說到這裏停下來,又看了看石崇的臉色,“依我看呢,不如等這陣子風聲過去了,再教訓那小子,棒打鴛鴦也不晚。而且還能避免了拈算吃醋挾嫌報複的惡名聲。”
石崇冷冷地道:“他們兩個也算是鴛鴦?”
李健捷臉上一僵,幹笑道:“我隻是打了個比喻,不恰當!不恰當!但我想說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吧?”
石崇點頭:“明白。”然後反問他,“您是想讓我把這事無聲無息滑過去不過問了?繼續頂著這綠帽子在上海晃悠?”
“當然不行!這樣的妻子絕對不能留在身邊!”李健捷想了想,“你聲明離婚吧。當初結婚時是在報紙上登過的,現在再登一個離婚啟示吧。然後拿出一筆錢給她當分手費,讓人們覺得,是你看不上了,是你求著她離開,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從另一麵看,也可以證明你是個念舊情,不狠心的人。這樣子,那些生意場上的人也會更願意和你這種有情義的人共事的。”
石崇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問:“佘沁珠公開的和那個小開處處入入的,讓我卷進了人們難堪的目光中。現在全上海的人都注視著我接下來的一舉一動,我就這麼輕易地放了她?”
李健捷苦笑了一聲,隻好說:“就算……是看在我的麵子上吧,佘容川已經請我過來斡旋了,而且日後你和佘家的人也難免有碰麵的時候,別做的……太絕了才好。”
石崇早猜到了他來這一趟的目的,也不想為難他了,勉強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下來了。
李健捷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我還真怕勸不住你呢,畢竟這媒當初是我保的……雖然今天不能勸你再維持這段婚姻,但能夠好聚好散也算我盡力了吧。”
石崇看他為難的樣子,也不再多說什麼苛刻的話了。
沁珠不顧人們的阻擋,硬是要往石公館裏闖,阿堂知道石崇不想把事情鬧大了,在門口讓人看了笑話,就放她和佘輔仁進去了。沁珠走到大廳,阿堂跑上來伸手擋住:“到此為止吧!二樓是主人的地方,外人不方便上去。”
沁珠推開他的手:“你讓石崇下來見我!憑什麼他說離婚就離婚!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阿堂不耐煩地道:“先生不在!”
“不在?少蒙我了!我自己上去找!當什麼縮頭烏龜!”說著硬往上走,阿堂使勁拽住她,反正這個女人也不是石崇的太太了,就沒有必要當什麼禮貌了,可沒想到這女人瘋起來竟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他一沒留神,就被她掙脫開了。
輔仁在一旁想勸她:“小妹,有話好好說,別這麼不講理。”
沁珠不聽,往樓梯走去,剛邁上第一級台階,就聽見石崇的聲音。
“不用找了。”
樓梯上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的敲擊在沁珠、輔仁的心上,雖然人還沒有出現,但這沉穩的腳步聲已足以顯示出石崇的無上權威。
石崇站在二樓的樓梯扶手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輔仁抬頭,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麵對這個比自己長幾歲的妹夫,卻是這種決裂的情形。而在他這種氣勢下,卻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石崇看向佘沁珠的眼神全部都是不屑,他倨傲地開口:“你還來這裏做什麼?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申報》上的離婚啟示你應該看到了吧。”
沁珠又往上走了兩步,憤恨地說:“你以為我願意粘著你?我早就不想和你過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早就想和智中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不用多久他就會過來和我求婚了!”
石崇麵帶微笑地諷刺說:“恭喜你啊!那你現在來做什麼呢?”
“你把錦瑟給我交出來!扣著她算什麼事啊!”
“賣了,我把她賣到堂子裏了。”他慢慢說著,往下走,最後腳步停在了她麵前,在第四級台階上站定。
沁珠看著他臉上的冷意,下意識地往後蹭了半步,當他的話在她腦裏弄明白是什麼意思時,她立刻炸開了:“有什麼事你就衝著我來!錦瑟怎麼得罪你了?把她賣到堂子裏?!這種事你也做的出來?真是卑鄙!”
輔仁站在她身後,也慘白了臉,喃喃問:“什麼時候的事?”他的聲音很小,根本就沒有人去注意。
石崇聽了沁珠的話,手臂兩側的肌肉在衣服裏抖了兩下,真恨不得恨恨給她一個嘴巴。他冷冷地扔出一句:“她知情不報,我當然要懲罰她。”
“她知情不報是對的!她憑什麼告訴你?她可是我的傭人!你還真當自己是她的主人啊!”沁珠揚聲諷刺著。
石崇對這個問題不予回應,隻冷冷地笑了,“以前一直覺得你是被父母寵壞了,小孩兒子性大了點,沒想到你本性就著這麼不可理喻的人。對於這些不堪入目的事,你倒是絲毫不怕的供認不諱。錦瑟應該知情不報嗎?那是對於你,我可不這麼想。今天不管她遭了什麼罪,你記住了——”他低頭俯視,貼近她的臉,“那也是你給她造成的,一切與我無關。”
說完,他站直身子,上樓往回走,揚聲吩咐著:“把兩位貴賓給我請出去!別在這兒站著了,我們沒空兒招待!”
上海的煙花柳巷很多,最出名的要屬“長三書寓”了。它是各檔妓院中最高級的一種,確切地講,已經不算是嚴格的妓院了,因為書寓裏的女孩子都是從小就在各地買來的,主要是淮揚蘇杭一帶居多。她們來到這裏,從小就開始學習琴棋書畫、說書吟曲之類的,長大後都可以堪稱是色藝雙絕的了,來這裏的客人也大多是為了聽書、喝茶、聊天的,因為書寓裏的女孩子多數是賣藝不賣身的,一般的客人也不會過於勉強她們。這就有點像舞廳裏的舞女,她們不太甘心出賣自己的身體,一定要選一個非常理想的人才行。
當然,書寓女人斬客手段的高明是人人都知道的,很多時候是,你在她身上花了大把的錢和時間,仍沒有占到一點點便宜。石崇很少去這種地方,也不是消費不起,但他根本就不喜歡中式的書寓,也不喜歡那些洋化的舞廳。和那些女人慢慢地調情周旋太耽擱時間,也太費心力了,他可沒有這種閑情。
在結婚以前,他常去的是比書寓低一檔的“幺二堂子”。這些堂子裏的姑娘也可以說幾段書,相貌也出眾,雖然色藝遠不及書寓裏精心調教的女人精致,但對他而言就已經很舒心了。舞廳、書寓是他談生意時常去的地方,堂子就是他自己常來的地方了,這裏接待也是多數殷實人家或行商之人。
但他已經有近半年的時間沒來,當他悠然自得的再一次走進大門時,老鴇就從院裏忙不迭地迎了出來,一路笑著把他直領進去,招呼他在樓上一間房裏坐下,一邊趕著讓人給石崇倒茶,一邊問:“從訂下婚後,您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
石崇接過茶,悠哉笑著:“這不是又過來了。”
聞風趕來的麗豔笑咪咪地過來,拉著他的手,嗔道:“喲!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都往忘了我們吧!”
老鴇把她推開:“去!去!去!什麼人你都敢湊過來,回你自己屋裏去!”
麗豔嘟著嘴扭身走了。
老鴇回過頭,又是一臉的笑容:“您可別讓麗豔掃了興致,我這兒新來了一個最好的,不比那書寓裏的差一分!那小模樣長的,簡直是塞過宋朝的李師師了!就是那宋徽宗在世也舍不得走了!您坐會兒,我讓人去叫了!”說著,又讓人取出最好的酒,給他斟了一杯,“您嚐嚐,這是我托人從蘇州給弄來的三白酒,用白糯、白麵、白水釀成的!比外麵那些洋酒可珍貴多了!”
石崇端起酒杯嚐了一口,“確實不錯。隻不過這種酒喝多了會覺得燥渴。”他把酒杯放下,眼神專注在酒杯中的酒水上,過了一會兒才問:“前兩天給你送來的人還可以嗎?還可以嗎?沒惹什麼麻煩吧?”
“您是說那長辮子的丫頭啊?一開始不肯接客,餓了兩天後就老實了,這不剛吃了頓飯,正梳妝打扮呢!我剛把客人給她領上去呢,現在嘛……”老鴇一臉的淫笑,“肯定是寬衣解帶了……”
這麼沒骨氣?這麼快就屈服了?他還以為她會誓死反抗呢!石崇捏著酒杯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心頭一陣不忍湧起,想起身去阻止,但一想到錦瑟對他的隱瞞和欺騙,他的心就硬了起來,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都是她自己的報應……
惜玉低著頭慢慢走了進來,石崇抬頭看過去,心想,確實漂亮。那張小臉嫩得像是都可以滴出水來了,一雙窄窄彎彎的眉毛,遮護著流動飄飄波水的眼睛,每一流盼,都會顯出盈盈的濕意,似是有著無限的委屈要講給客人聽一樣。
石崇確實有些心動,似笑非笑地又喝了口酒,上海這個地方,就是有錢人的天堂,隻要你有錢,山珍海味,名酒美人,全部是應有盡有的。
他看著她,向她伸手,她也故作嬌羞地伸出了手,她的手腕纖細若無,一隻翡翠玉鐲護在潔白的手腕上,石崇卻突然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