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鐲上的綠意,讓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錦瑟,那個總會在他眼前晃過的綠色身影……
老鴇和惜玉相互看了一眼,都奇怪他的突然走神,老鴇笑吟吟地正要開口,外麵卻有人氣哄哄的踢門而入,一個衣衫半敞的中年男人罵罵咧咧地進來:“你給我安排了一個什麼丫頭!太掃人興致了!”
老鴇趕緊賠著笑臉迎過去:“呦!趙老板啊,我不是說了錦瑟那丫頭是個新人,您得對她溫柔些嘛……”
石崇聽到“錦瑟”這個名字,也看向了那位趙老板。隻見那人身上酒氣衝天,油脂大腹,讓他看了就忍不住惡心!怎麼能給錦瑟安排這樣的客人?
趙老板罵罵桑桑地嚷著:“一開始她倒也算聽話!人長得也漂亮!不言不語的!可我剛來了興致,要脫她的衣服時,她就伸出手指扣自己的喉嚨!吐得一床都是髒臭物!我還有這心思嗎?你讓我對著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興致!人不調教好了,你就想讓我花錢啊?這買賣做得太粗劃算了吧?”
老鴇趕緊迭聲地賠不是:“我馬上給您找一個好的!趙老板千萬別生氣了啊!我這就去安排……”
石崇卻站起了身,直接問:“她在哪個房間?”
老鴇發愣地看著他,一時忘了身邊還在叫嚷個不停的趙老板。
錦瑟用計氣走了趙老板,呆楞的坐在淩亂的床上想著,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救她嗎?是有些奢望佘家會來救她?
但錦瑟知道佘家的作風,他們這些人要是狠心起來,比誰都不差。她今天既然落到這個境況,肯定是入不了他們的眼了,唯一還可以有點指望的隻有輔仁了,雖然他是個耳根子軟的人,架不住別人幾句不受聽的話,但他畢竟是真心待她的呀!可連著幾天他也沒有來看她一眼,她就知道沒什麼能指望的了,她還苦苦支撐什麼啊。
在這種地方,根本就沒有王法,她如果再不順從他們,他們整人的辦法真的是,用藤條打,用針刺,樣樣都狠,真惹急了,把她送到最下等的堂子去,就更沒有選擇了,到時想活都難了……來到這種地方的人,再倔強的人也會被他們治服了。
可現在,她必須活著,今天氣走了一個趙老板,明天還能如願氣走一個張老板、秦老板嗎……她環視著這屋裏的一切,心想,自己是沒什麼奔頭了,難道真的一輩子要以賣身為生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卻哭不出來,心裏的痛苦不是落幾滴眼淚就能夠減除的,這樣的生活是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但……到底還是要活下去啊。
外麵隱隱地傳來了其他房裏的調笑聲音,整個會樂裏仍舊意欲浮動,女人們都塗抹了最濃豔的脂粉,穿著可以讓過往男人流鼻血的開叉旗袍,充耳也全是她們嗲聲儂語的調笑聲,滿眼都是風情地對男人迎來送往。
但錦瑟的房間此刻卻是安靜得可怕,她甚至可以聽見樓下倉庫裏有微微的哭泣聲。這也讓她難以忍受,被拐賣到會樂裏的姑娘,如果不聽話順從,老鴇就會使出最殘酷的手段來整治,火夾皮鞭、錦衣美食,軟硬兼施,雙管齊下,叫你不得不俯首稱臣地屈就於他們,然後開始改裝打扮、強顏歡笑、接張送李、夜無虛度,從此永不休止地在這裏出賣著自己的皮肉。不管你願不願意,不管你過去是什麼身份,不管你的經曆有多麼讓人同情,到了這裏,就表示永遠要受人們的鄙視,接受人們的唾棄。
一想到這些,她還是控製不住地把臉埋入臂彎裏,不敢再往下想了……
石崇走到那間房門前,門沒有關,裏麵的擺設簡單,左邊是一頂連頂賬,罩著一張梨花心木的大床,床上都是被錦瑟嘔吐出來的穢物,就連石崇也忍不住伸手在臉前扇了扇,他看向蜷縮著身子坐在床角的錦瑟,她用胳膊環住雙膝,臉埋在臂彎裏靜止不動,頭發有些散亂地垂著。
他麵容冷傲地看著:“心機還夠深的,還知道用這個方法氣走客人?”
錦瑟在寂靜中突然聽見石崇諷刺的聲音,她猛地昂起頭,眼神冷冽地看著他。
石崇也看著她,她的眼神裏有著濕意在轉動,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他看著她,很長時間後才問:“你不覺得你當初應該把沁珠的事情都說出來嗎?”
錦瑟偏過頭,慘淡地哽咽,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事情已經是這樣了,還能更糟嗎……
石崇看她仍舊懶得開口的這副樣子,也不想再在這裏浪費時間給自己找氣生!他轉身就走,上了汽車就,“砰”的一聲關上車門說:“回工廠!”
汽車立刻行駛入車流中,阿堂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石崇一眼,卻又不敢開口為錦瑟求情。
佘輔仁現在真的是愁雲慘霧,什麼都到齊了。原本要把錦瑟接回來就隻有一個人不同意,現在出了這麼件事,全家都在反對。
佘容川的心思可不在這種小事上,隻一個勁兒地訓斥沁珠:“……臥榻之側,哪裏容得下他人酣睡!你太過分了!怎麼這樣不知深淺的做事!石崇這是把錦瑟當成你的替罪羔羊了!要不是有李健捷在那邊擋著,你自己也沒有今天這麼輕鬆的下場!你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太丟臉了,我這些日子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沁珠雙手環胸,繃著臉在沙發裏坐下:“是誰把這事說出來的!肯定是錦瑟告的密!除了她,沒有別人知道了!石崇平常就不注意這些!”
輔仁氣道:“你還把事賴到錦瑟身上了?你闖下的禍,卻把錦瑟給害了!再說,石崇不也說了,錦瑟是知情不報,怎麼可能是她去告密!”
沁珠騰的站起來,手指著輔仁向大家鬧著:“你們都聽聽!他心裏從頭到尾就隻裝著他的錦瑟!我這個妹妹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著急!”
輔仁也氣急了,站起來和她對峙:“你受什麼委屈!背著丈夫去偷人,連累了別人,還怨別人把事情給捅了出去?錦瑟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了,她的嘴嚴著呢!她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夠了!還嫌事情不夠亂嗎?”
佘容川大喝了一聲,他們兄妹兩人都轉過臉去不看對方,大廳裏暫時靜了下來。
敬仁走到輔仁這邊,“我也不認為錦瑟會出賣沁珠,要是她想,她早就這樣做了,何必還等到今天?但是……”他停頓了會兒,“我怕是石崇聽到了什麼風聲,去問錦瑟。她畢竟隻是一個沒見過大世麵的小丫頭,肯定經不住恫嚇就把事情都說出來了。你也別跟沁珠著急了,畢竟錦瑟隻是個外人,沁珠才是你的親妹妹。”
輔仁坐下來,板著臉不說話,心中已經把二哥的話聽了進去,動搖了心思。
沁珠坐在旁邊冷哼了一聲,佘太太看她:“行了,你省點兒事吧。”又看向敬仁兄弟兩個,“事情已經變成今天這樣子了,還爭論些什麼?輔仁,你說說吧,你想怎麼樣?”
輔仁轉向母親道:“我想現在過去,把錦瑟接出來。”
佘太太問:“怎麼接?她已經被賣到了那種不堪的地方了。”
輔仁急著說:“我拿錢把贖出來,接到我這裏。”
佘太太閉上眼睛,轉著佛珠:“你就不想想,她接待過幾個男人了?在妓院待了三四天,身上還幹淨的了嗎?有了這種經曆,我們還能把她收了給你做二房嗎?那不笑掉了別人的牙齒!”
輔仁心裏也是一沉。從出事以來,他最不想提的就是這個問題,最不願意去想的就是錦瑟在那裏是怎樣度過的。
真的、真的、真的不願意去想。
輔仁萬分不情願地立身在大街上看著這一家家的門口。
這裏是會樂裏,再往前麵走就是神州路,1924年有一個姓劉的人把這裏重新翻建了一次,長8。5米,是對稱的各有四條橫弄的石庫門弄堂群,弄門都是簡式牌坊,上麵寫著“東一弄”、“西一弄”等名稱。每一條橫弄左四、右三的蓋著長幢樓房,一共有28幢這樣的房子,每幢都是一堂二廂,有天井。
這裏是妓院高度集中的地方,這28幢樓房中有27家是妓院,另一家……非常可笑的,另一家竟然是藥房,而且生意紅火的不得了。各家妓院都把名字寫在門前的大紅燈籠上,他走進了院子裏,一個打扮的妖裏妖氣的老女人就媚笑著迎了出來:“這位先生是第一次來我們這裏吧?”
輔仁拘束的站著,這裏麵的女人都穿著緊身短旗袍,整條大腿都快露在外麵了,下麵是長腿襪和高跟鞋,頭上挽著左右雙髻堆在一起,蓬鬆的髻上側插著一朵極大的大紅結,臉上是濃濃的粉妝、猩紅的嘴唇。他實在很難想象綁著一條辮子、麵容清秀的錦瑟在這裏是怎麼度過的。
男男女女放肆的調笑聲、淫亂聲,聲聲都清清楚楚的傳進輔仁的耳朵裏,讓他覺得這是個很肮髒的地方,他看著那個老女人,良久後,才困難地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是來贖錦瑟出去的……”
“呦——”老鴇一聲怪叫,“怎麼還有人來找那個臭丫頭!誰也別給我提她!就是她給我得罪了一個大老板的!”她擺手要往裏走,絲毫不願意提錦瑟這個名字!
輔仁一下子就有些慌了:“你把她怎麼了?”
老鴇回過身來:“趙老板把她帶走了,現在應該已經扔進黃浦江裏種荷花了吧!”
輔仁立時懵住,說不出一句話來。錦瑟已經死了……
老鴇懶得理會這個呆子似的男人,轉身往裏走,嘴裏還不耐煩的嘀咕著:“這丫頭怎麼這麼大的魔力!怎麼這麼多男人爭著來贖她?早知道我就不把她這麼隨便的交給趙老板去處理了……”一想起剛才那個一身西裝的男人身上的那一股冷意,她現在還感覺身上在陣陣發冷!她不會是得罪的大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