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來越覺得傷心,就一遍一遍反複唱著這傷心的歌曲,根本沒有意識到石崇已經睜開眼睛了很久了。
石崇一開始就是疑惑著她怎麼會這裏的,但又想起來自己喝醉了,剛剛還恍惚記得是錦瑟把茶杯從他手裏搶走的……他揉了揉感覺欲裂的額頭,然後專心看著入神的錦瑟,她在傷心?不然為什麼唱這樣傷心的歌呢?她又會為什麼傷心呢?是人?是事?但他不忍心去打擾她,僵直的腿還是一動不動的任她倚著,靜心看著、聽著她的輕吟淺唱,那麼悲傷的歌聲,又仿若不經意間哼出的曲調:“……你的心到底被什麼蠱惑,你的輪廓在黑夜之中淹沒,看桃花開出怎樣的結果,看著你,抱著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讓你,在別人懷裏快樂,愛著你,像心跳,難觸摸……”
愛?錦瑟也相信這個東西嗎?是不是也像沁珠一樣,心裏也期盼著愛情?
在她的曲調越唱越高,悲傷越來越強烈時,他看到她眼角處有淚水緩緩流出,順著鬢角滑入發跡,然後悄無痕跡……他越來越覺得為她心疼——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啊……啊……啊……啊——”他突然起身,與她平視,堵回了她接下了的傷心,她怔鄂地看著他,然後緩過神來,站直了身體,背過身去擦眼淚。
石崇揉著有些發僵的腿,錦瑟朝他看了過來,正想說話,他卻起身去了浴室,用涼水洗了把臉,再出來就問:“石川呢?”
錦瑟低頭削著蘋果,借此躲避他的視線,小聲地說:“還沒有回來呢。”
石崇揉著臉坐進沙發裏:“整天都看不見人的,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麼!”他抬頭看她,腦子經過剛才的涼意,已經清醒了不少,“沁珠也沒回來?”
“嗯……”錦瑟小聲應著,不敢抬頭看他,專心削著蘋果。
石崇卻問:“你想吃蘋果了?”
她這才抬頭解釋說:“是給先生削的,吃個水果可以解酒。”
他聞了聞身上,隱隱還有股酒味,但他的腦子已經清醒許多了,他抬頭看她,“不用了,你給我泡杯茶喝。睡了一會兒,酒醒得差不多了。”
錦瑟依言端來熱水,蹲身在茶幾前,細心衝泡著茶水。
石崇維持不變的姿勢注視著她,她泡茶的動作十分嫻熟,灰蘭的夜色從窗口透瀉進來,細細的水流從她提著的壺口裏傾瀉到茶杯裏,所泛起的白霧,在潮濕的夜色中將她輕輕地籠罩,那一刻,他全然有一種喝醉了酒的感覺。
她的臉有著極好看的側臉線條,柔和、清雅、秀麗,在錦瑟的身上,一直就有著溫婉、雅致、古樸的氣韻,在她的輕顰淺笑,舉手投足之間無一不含有著一分清雅,就像……擺放在古色古香的茶莊裏的茶葉,靜靜地等候著客人來賞識。可是又由誰來欣賞她呢?輔仁?石川?亦或是……石崇想起去天津之前,她眯了眼睛那一次,他為她吹眼睛時,淡而分明地感到了她身上清爽的洗衣粉味和茶清香,不像沁珠,永遠就隻是一身做作的香水濃味,讓他總想逃離,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石崇慢慢靠近她,抓住了她擺弄茶杯的手腕,她抬頭看他,眼裏寫滿了訝然,他沒有放開手,而是逐漸的接近她。
錦瑟眼睛盯著他漸漸放大的臉,心裏麵七上八下地發了慌,一直到石崇的臉貼上她的,她的唇上驀然一熱!她才意識到他是在做什麼!就在她這一愣的時間裏,石崇已經伸手環緊了她,嘴唇移至一旁,吻上了她的耳垂。
耳垂上濕濕熱熱的感覺,證明了那是石崇的舌尖,這讓錦瑟猛然反映了過來,突然就大力推開了他!
她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著石崇,然後就跌絆絆的跑出去,腳踩在地上都是虛的,跑在走廊裏的地毯上,她的手心在出汗,他憑什麼這樣對她!
而石崇留在原處站了一會兒,並沒有去攔她……過了好久,他往後退了一步,跌在沙發上,抹了把臉,罵著自己:“石崇!你在做什麼!那是錦瑟,又不是沁珠!怎麼做出這種糊塗事來了!真是喝得太多了!”
第二天上午,石崇沒有出去,而是站在二樓的書房裏,一手抓著窗簾,從窗口處向下麵看著,錦瑟就坐在陽光照耀的台階上,整理著蓋在膝蓋上的一塊毯子,動作緩慢,明顯是在想些什麼心事,是在想他?想他昨夜的失當舉止?
聽見房門把手被擰開的聲音,他回頭看過去,是韓媽。她好笑地看著他問:“今天真不出去了?我怎麼才回來就聽老魏說你昨天喝醉了?到現在酒還沒醒嗎?”
石崇隻是勾起了一下嘴角,不做解釋,卻說:“讓錦瑟上來給我泡杯茶喝吧。”
韓媽一笑,卻是揶揄道:“喝什麼茶啊?繼續出去喝酒不就算了?”嘴上這麼說著,但她還是下樓去找錦瑟了。
“誰?”錦瑟聽見韓媽說話,但還是恍惚著,“誰要喝茶?”
韓媽卻又好笑著看她,忍不住說:“還有誰啊?先生唄!我這一天不在的,你們怎麼就都怪怪的了?”
“哦!”她才回神說,“我不想去……”
韓媽好笑看她,“不就是先生讓你去泡杯茶?值得怕成這樣?”
她隻能答應了一聲,把那塊毯子交給韓媽,才起身,躊躇著往樓上走。
石崇站在書房內,一手在門把上握緊,他屏住呼吸,聽見有緩緩的腳步聲走近,他沒有動,等那腳步聲在門外停下,然後是一片寂靜,可以逼瘋人的沉默,他在一段時間的隱忍後,下定決心的拉開了門!看到的卻是錦瑟倉皇逃走的背影……他踏出一步,左腳就踏在了軟軟的地毯上,沒有喊她,隻是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石崇走回書房裏,有些疲倦的坐到沙發裏。等下午他決定去工廠時,走出書房,正看見她抱著沁珠的衣服從臥室裏出來,一看見他已經拉開書房的門出來,是避不過去了,她才向他微微的點了一下頭。
石崇的手擱在門把上,頓了一下,然後向她點頭笑道:“怎麼……”他想說句話來化解尷尬的,但錦瑟並沒有聽他把話說完,就從他身邊快速的走過。
他沒有再動一下,手還擱在門把上,過了幾秒鍾後,他才回過身來道:“錦瑟……”
她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隔得遠遠的站定了,沒有回過身看他,隻是垂著頭。
石崇一下子就覺得無話可說了,放開門把就轉身走了,晚上也沒有回來,直接在工廠裏住了兩夜,到第三天上午,實在是必須回來換衣服了,他才勉強自己,吩咐魏叔把車開到大廳前,一會兒他就下來。一下車,他就看見樓上的窗戶都是大開著的,提花緞的淺棕色窗簾被風吹得鼓鼓的,一會兒吸出來一會兒又刮進去的,簌簌地響。
他剛邁上台階,正要走進大廳裏,突然就頓住了腳步,順著寬大的落地玻璃往旁邊走了過去,大玻璃裏,錦瑟正蹲身搓洗著抹布,看來是準備擦玻璃的,一抬頭,一起身,手上的抹布已經抹到了玻璃上,看見石崇怔了一下,然後就癡癡地望著他,什麼反應也沒有。
石崇隔著玻璃對她一笑,她才回過神,把抹布放下來,看著他,卻沒有像前兩次那樣的一味逃避,因為這兩天她前前後後的想了好多遍,那天夜裏的事情,絕絕對對隻是個意外而已。石崇這兩天不也是在刻意地躲避自己?
他看她非常鎮定的神色,也踏下心來,用唇語要求她隨他上樓,然後他就率先邁開了步子,直接上了二樓的書房。等她跟進來了,他還換著衣服,背對著她係著長衫上的扣子,頭也不回地說:“你先坐吧。”
錦瑟躊躇了一會兒,始終揣摩不出他是什麼意思,但也隻能隨他坐下了。
石崇穿好衣服,走過來把錦瑟特意留著門關上,斜倚在門框上看著沙發裏的錦瑟,突然就嗤笑了一聲,說:“以前就怕我的,現在是不是更怕了?”
被他這樣一笑,又加上這樣一說,錦瑟卻頓覺放鬆了下來,確定那天他也隻不過是喝多了,平常的石崇,還是溫文涵養的人,他天生就做不出那樣的事,隻不過是喝酒惹的禍罷了。
石崇走過來,“我覺得我們這樣總是尷尬著、躲著彼此實在不是解決事情的好辦法,“說著,見茶幾上擺著水果,拿了一個梨起來,就遞給了她,笑著說,“給我削個梨吃,從那天酒就還沒醒徹底呢!應該聽你的話,吃些水果解酒的。”
錦瑟依言拿起了水果刀,專心致誌地削著梨。而石崇也坐進了沙發的另一邊裏,安靜地望著她,忽然道:“錦瑟……”
她沒有抬頭,隻是“嗯?”了一聲,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而石崇卻又是不同以往的沒有說話,可過了一會兒又喊:“錦瑟。”仿佛有什麼話說不出口來。
錦瑟住了手,她已經把梨皮削得光光的,用兩個指頭箝了蒂,遞給他。
石崇接過了梨,卻沒有吃,隻是從她手裏拿過水果刀,在梨的那一麵切了一片下來,給她:“你吃一片。”
錦瑟沒有接過那片梨,隻是大大方方地看著他,“我又沒喝酒,吃梨做什麼?”
石崇笑著,直接將手裏的那片梨送進嘴裏,慢慢在嘴裏嚼著,然後正色看著她,真誠地說:“前天的事,抱歉,我喝多了。”
錦瑟微微一笑:“我知道。”然後起身,“我去忙了,今天我們要擦玻璃的。”
他沒有說話,帶著點笑意向她微微點頭。
錦瑟走出書房,把門“哢噠”一聲帶上,臉上的笑容慢慢退去……這樣,是最好的處理方式,這樣他們才能回到平靜的生活裏,才能像以前那樣……隻有這樣她沸騰的心才能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