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有個任務要寫保山德昂族和傈僳族,這樣我得以重新認真審視了這兩個民族,我看到的隻是保山的,充滿地域性特征的兩個民族。在保山,特別是在潞江壩,這兩個民族都曾經是狩獵民族,都曾經生活在高黎貢山深處,並都經過了從山裏到壩子的遷徙過程。我不能僅僅借助於那些知識性的闡釋,我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我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那些德昂族和傈僳族所在的寨子,他們的建築、宗教、飲食、服飾等等,我都認真地進行了觀察,我要不斷地把那些知識性的東西和現實的東西進行整合。在那個整合的過程中,我開始接觸到了屬於這些民族的一些神秘的東西,這些神秘的東西往往與天地人鬼神有關。
有時,離開了一片密林,也就意味著離開了某種宗教。在我不斷深入潞江壩的那些寨子時,我看到了宗教在這些村寨的變遷。在傈僳族寨子裏,我看到了教堂,而在高黎貢山深處的那些傈僳族寨子裏很少見到教堂,宗教就這樣以實物的形式在變化著。我就那樣平心靜氣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宗教世界,同時也平心靜氣地感受著。一個民族的宗教信仰的變遷,一定有著它的道理,可能更多的還是因為精神世界的需求。
在密林中生活時,需要的可能就是那些植物與動物與人的契合,那時植物與動物給了人們很多東西,人們更多的是在感恩那些植物那些動物以及看得見與看不見的神靈。在高黎貢山深處,我不敢輕視這些人,特別是我不敢輕視他們對周圍世界的看法,那樣的看法有些被付諸於文字,像鄉約、碑文等等。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似乎有好些祭祀儀式,他們要不停地感恩自己的祖先,不停地感激神靈,不停地對自己進行審視。他們似乎一直繁瑣,也一直樂此不疲。當看到了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對於祖先以及神靈的感恩時,我倍感親切,在我的出生地,我們就是這樣不斷地記掛著祖先,以及記掛著那些在我們看來無處不在的神靈的。在雲南大地上,我還見到了許多個民族依然這樣有所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與雲南大地上別的那些小孩一樣被灌輸著祖先以及神靈的觀念,有些直接是灌輸,但更多的是濡染。時間在這些生活細節上似乎靜止了,也變得精致了,我們所要選擇的祭祀祖先的食物都是飯食中的精華,我們在供奉的過程中,甚至細化到了先是敬茶然後是敬酒然後是敬熟食。
在高黎貢山深處生活的這些民族,生活曾異常貧窮,過多的貧窮與寒冷所給他們帶來的卻是對自然神靈很少的苛刻和抱怨。他們在貧窮與寒冷中需要一些世界,其中最需要的可能是宗教、神靈世界。那些民族有著自己原始的宗教信仰體係。隻有在那些體係麵前,才會覺得沒有了原始的宗教信仰的民族的生活才是匱乏的才是貧瘠的。我所熟悉的那些供奉祖先的日常儀式,在這些地方同樣保留得異常翔實,即便到後來那些人大部分已遷徙到了壩子裏,並慢慢地擁有了至少在糧食上的富庶,但那樣的儀式依然保留著。如果沒有強烈的祖先觀念以及神靈觀念的話,那些儀式會在很多人看來很荒誕,同時會被許多人所拋棄。呈現在我麵前的卻不是一貫的拋棄,而是一貫的篩選保留。那些總是和田地莊稼打交道的人,在供奉祖先的過程中,我看到了異常的小心翼翼以及不同於幹活的粗糲,他們舉起了手中的茶杯,他們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他們舉起了那些熟食,有時他們口中還念念有詞,那樣的動作行為至少要在門邊進行一次,還必須要在供奉祖先的神龕前進行一次,時間不是很長,但人們做得不急不緩。有時我甚至覺得,人們在饑餓的年代做這個行為時,同樣做得不急不緩。我們就在這樣的行為裏,製造了或者是相信了有那麼一個世界的存在,我們的思想也在那個存在於潛意識的世界麵前變得有所顧忌。
五
當我們的思想被這樣屬於仁義禮智信之類的美德所濡染後,我們的一些思想開始被塑造。在潞江壩,我看到了許多祠堂,我看到了許多廟宇,我看到了更加瑣碎細致的對於祖先以及神靈的祭祀。而現在的潞江壩,已經變得很富庶,各種各樣的經濟作物在那裏堆積,那些祭祀的儀式依然簡單樸素。這些祭祀儀式,同樣是一種堅守,堅守很重要。我在這些祭祀儀式裏看到了一條暗流,這條暗流在民間暗暗流淌,這暗流的內涵也在民間不斷得到豐富以及堅守。這樣的暗流滋養了一群人,這群人成了暗流的一部分,我也成了這條暗流的一部分。
在潞江壩,或者在出生地,我會有異常強烈的暗流意識,而在別的很多時候,我卻無意忽略了,我也與身處在異常敞亮的人一樣,覺得根本就沒有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當出現這樣的情形,我思想裏麵的一些東西就會悄然流失。當回到潞江壩,當回到出生地,我必須重新拾掇那些已然流失的東西,我需要重建,當重建了一個世界,我才會感覺內心很安寧。
某些傳統的祭祀儀式,有安魂的作用,有些祭祀儀式直接就叫“招魂”,我需要招魂,像我一樣需要招魂的人還有許多,甚至有時擴大到某個世界都是需要招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