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靜
一
讓我們相信宿命吧!至少讓我們相信,來到潞江壩是一種宿命。在潞江壩,有從容的日月星辰、大地河流、宗祠廟宇……我們必將被這樣的從容所感染和重塑。
二
在潞江壩,有許多人正努力忘掉憂愁。忘掉憂愁,是為了內心的有序,是為了更好地活著。我是其中之一。無論在潞江壩還是在大理,一片密林都能讓我安靜下來,忘掉憂愁,並讓我再次收獲生的力量。密林裏麵,有用恒久的力量堆積在一起的生。
地域可以完全不同,但自然於人的作用,卻能驚人地相似。電影《紅河穀》中的自然環境讓人印象深刻,那是藏地,處子般寧靜湛藍的湖水,靜謐澄澈的群山,以及人與大地鬼神最純粹的接觸。那樣的自然環境,我心向往之。在潞江壩,或者在大理,同樣有著天地人神的聚集。我依靠著潞江壩那些村寨裏隨意見到的古木,我依靠著高黎貢山深處的那些密林,我同樣依靠著蒼山、洱海,或者別的細微的自然安然地活著。如果沒有那些自然的話,我就會感覺到某種“呼愁”的東西。這裏的“呼愁”源自《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伊斯坦布爾的“呼愁”不僅是由音樂和詩歌喚起的情緒,也是一種看待我們共同生命的方式,不僅是一種精神境界,也是一種思想狀態,最後既肯定亦否定人生。這樣的“呼愁”,不隻屬於我一個人,還屬於一群人、一座城、一個民間。
三
在潞江壩,每到周末我經常去那些古木密集的村寨。自然安謐,毛孔張開,內心安寧,世界的無限可能性被打開。和幾個朋友在一起,就在那些古木裏聊起鳥鳴,鳥鳴絕對不嘈雜,大家都覺得那是一種更具有隱喻性質的安靜。在出生地的山上,很多個早上,我躺在床上聽著鳥鳴從溪穀的上段往下直至消失,我絲毫不厭倦那些鳥鳴。
我一直以一種“在路上”的狀態到處行走。很多時間裏都不是有意識的“在路上”,而是被現實所逼迫的“在路上”。我被現實逼迫來到了潞江壩,卻沒有大失所望。我無疑是幸運的,我如實說。和我一樣被現實逼迫來到潞江壩的人還有很多。其中有些人,在我還不能確定離開潞江壩而茫然無措時,他們就已經離開了潞江壩,那些離開的人基本都覺得離開是幸福的。我抱著一種離開與不離開都行的態度,在潞江壩生活著。兄弟廖和我有點類似,我們在剛來到潞江壩時,不停地咒罵現實,也經常表露出被很深的憂鬱所折磨的憂傷模樣。到後麵,我們原來的那些消極情緒漸漸淡化,我們已不再隨意抱怨生活。當我們意識到這樣的變化之後,我們隻是短暫地麵麵相覷,便坦然了,便釋懷了,便經常會說起在潞江壩生活也是好的。
與我們一樣的,還有像老趙,像嶽,像李等,即便老趙和嶽兩個人和老廖我們是不一樣的,他們是土生土長的潞江壩人,但當現實逼迫著他們回到潞江壩後,他們也發現了潞江壩除了炎熱而外的東西,像密布的各種植物,像湯湯流淌著的大江,但最重要的可能是密布的自由。我們可以騎著摩托車一會兒上山,一會兒來到江邊,一會兒還可以在那些天然的溫泉裏泡著。當我從潞江壩調走之前那段時間,我們經常騎著摩托在潞江壩到處逛著,那時攀枝花正在凋謝,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夥人把摩托停在江邊的某片攀枝花林裏,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看著攀枝花掉落。
四
在潞江壩的那些古木林裏,感覺世界很靜。在高黎貢山的那些古木裏,同樣感覺很靜,那是密集的寧靜。當我出現在高黎貢山,除了感覺到世界很靜外,似乎再無其他。我是沿著那條古道進入高黎貢山的。雙虹橋是那條古道上重要的一座橋,下麵流淌的是怒江。當我出現在那座橋邊,我隻敢走沒有河水的那段橋,當經過中間的橋墩,來到江水洶湧的那一段時,我的頭開始發暈,我的世界開始變得很空。隻有江水的世界,隻有坦然地從江水之上走過的人群。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我最多隻能暫時成為江水和那座橋的一部分,我隻能匆匆來並匆匆離開。為了延長成為那個世界的時間,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坐在江邊的嶙峋怪石上,看著橋上的人來人往,那些人中有騎著摩托的,有趕著馬的,有男女老少。江水喧騰,那些人與牲畜與機器發出的聲音被遮蔽,我就那樣感受著屬於那群人的另外一種靜。另外一個世界,充滿了各種可能。
我的起點是雙虹橋,從這裏開始,我從世界的這種靜開始步入世界的另外一種靜。這樣的行走對於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後來我跟一些人說起,他們同樣覺得不可思議,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安靜可以那般寬泛。現在,我的腦海裏隻剩下一個世界的靜。
在高黎貢山的那些密林裏,世界變得更靜。當我聽到“野鹿和牲畜共享一片草場”這樣的唱詞時,正在高黎貢山深處,內心裏麵除了感動還有震撼。在高黎貢山的密林深處,也是野鹿、牲畜和人類共享著一片密林。在這樣的世界裏,更多時候,人、牲畜和野物相安無事。更多時候,萬物都在遵循著某種秩序。和諧。就是和諧。
那些植物被科學所命名,同時被當地人命名。命名是必要的,命名背後暗藏的是一片密林的深度與密度。大部分的土語更直觀地表達著世界。那些自然的原始的土語的命名,隻需要咬字清晰一點便可以抵達植物世界的真實。而有時,抵達植物世界的真實,便也抵達了植物世界與人類世界之間的平衡。平衡點是重要的。以前,在看到一些穴居的人不想離開穴居生活時,感到不可思議,但現在已經沒有那樣的詫異。無論是那些適應穴居的人,還是適應一片密林的人,都與環境完成了某種程度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