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棗騮馬哪肯等他?它知道被他捉住,不死都脫一層皮。它一邊戀戀不舍地撈吃著光棍草,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海子裏逃去。父親一看由怒轉急,朝它喝道:“你去!你去!落進去沕不死你!”我說過,海子是地球的爛罐罐,草下麵的稀泥深不可測,看,海子的兩邊好些田,左邊是岩腳生產隊的,右邊是們白果生產隊的,但兩隊都不敢在海子裏種田。

馬的腿像棍子一樣,體重又大,好幾回,棗騮馬的四條腿全部沕根陷進海子,隻有身子還浮在平麵,但它用力一奔,先後把腿抽了出來,抽得爛泥“嘰嘰”直響。

父親還顧什麼危險不危險,一到海子邊,飛身就躥了進去。父親不怕,們也不怕,緊跟著他也進了海子。

棗騮馬總算蹚過了海子。父親隻晚它一步。棗騮馬要甩掉腳上的爛泥,朝後一蹬腿,“叭”,將一坨稀泥準確地蹋在父親臉上。父親老羞成怒,揮起樹枝就是一下,正抽在棗騮馬圓圓的屁股上,痛得它一躥多遠,順著田坎往上跑去。

父親跳出海子,仰頭喊道:“老隗!堵倒!”

隗大叔終於知道們幾爺崽這是在捉馬。“好嘞!”他順手在院邊抄了把揚杈,跑到寨左田壩上頭守在那裏。棗騮馬從下往上跑,先沒注意,等它注意到,隗大叔早已是一揚杈朝它叉來。棗騮馬嚇了一跳,一跳跳進旁邊稻田,這才躲過隗大叔的偷襲。們這邊種田有一個習慣,當稻子含漿以後,如果能放幹田水,就要盡量把田水放幹。棗騮馬正好跳進一塊幹田,海子的淤泥它都奔得出來,何況這是一塊幹田呢,唰地一躥,飛也似就跨到田坎上,正好是隗大叔家水井邊,順著挑水路就朝隗大叔家門口跑了。

棗騮馬在稻田裏這一落一起,“唰!”“唰!”不知碰落多少穀粒。這穀子起碼有一粒是隗大叔的啊,隗大叔心痛得一聲“老子”,提起揚杈朝棗騮馬追去。看來,棗騮馬又多了一個仇家。

棗騮馬挖著“趵趵腳”跑過隗大叔家門口,沿著岩腳寨西頭下山的小路又迂回到堰壩上來。隗大叔把大兒二兒一塊兒叫上,說快幫趙大伯捉馬去。大人小孩加起來七八個,圍、追、堵、截,硬沒把一匹棗騮馬捉住。幸好它並不翻山越嶺地外逃,而是在堰塘附近兜來繞去。

隗大叔明白了,這家夥戀著他家母馬。

隗大叔不愧為生產隊長,說:“不追了……”他七喘八哈的,一隻手拄著髁膝頭,一隻手招了招說,來,我們,商量一下。七八個人聚攏來,就在堰壩上開了個頭碰頭的會。隗大叔瞄了眼塘對岸的棗騮馬,怕它聽見似的,遮著嘴小聲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隗大叔這是要使“美馬計”。一切安排妥當後,他對父親說:“我兩個先上我家。”爬上他家,隗大叔拿出一根粗粗的馱索,一頭拴在屋前花紅樹上,就在籬笆邊朝們吼了一嗓子:

“來得啦!”

“捕馬行動”開始。

按隗大叔的調遣,我和阿麇兩員小將解了母馬“腳鐐”,牽著它由東向西經過他家門口。棗騮馬如果不跟蹤母馬,隗大叔白費心機,棗騮馬隻要跟蹤母馬,叫它栽一跟鬥!我兩個哥、阿麇的兩個哥,一共四員大將,要不遠不近地尾隨棗騮馬,一直到阿麇家水井跟前。

我們按計劃行動。

而這時,隗大叔和父親坐在隗大叔家燕窩下,遞著一個土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兩人不慌不忙把一碗酒都喝完,我和阿麇一前一後將母馬送過燕窩前麵。隗大叔將碗往板凳上一蹾,說:“來啦!”父親拾起馱索另一端,和隗大叔一起將它拿緊。

這時,棗騮馬快爬到水井邊了。四員大將忽然在它身後惡哉哉一片呐喊,同時把腳跺得叮啊咚。棗騮馬大吃一驚,曉得追兵又至,頓時挖起趵趵腳,輕車熟路地朝隗大叔家那頭跑去。父親和隗大叔埋伏在燕窩下,它根本看不見他們。正跑得瘋狂,父親和隗大叔大喝一聲:“起!”地上忽地繃起一根繩子,將棗騮馬絆了個撲地吹灰。原來隗大嬸藏在花紅樹上,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她兩手一拋,一張用棕索結成的大網從天而降,將棗騮馬罩了個正著。這張網是她剛才編好的。

燕窩裏先奔出兩員老將,前頭折回來兩員小將,後麵四員大將如風而至——棗騮馬哪怕是天上來的,也無力回天了,眼鼓鼓束手就擒。

將它同邊的兩腳攢了,還跑不跑;用母馬的“籠嘴”籠了它嘴,還咬不咬。最後由我雄赳赳氣昂昂將它一牽,這家夥垂頭喪氣,半句話不說,一擺一跳地跟我回家。父親跟隗大叔父子道了謝這才慢慢跟了下來,差不多也是一擺一跳的了,因為遍體鱗傷。

路上,父親好幾次舉起樹枝要報仇雪恨,最終一聲“老子”,還是舍不得打。但一回到街上,他立即將車套到它背上。

“老子——”父親往車板上一站,一甩馬鞭道:“跑得凶的!這一回等你跑!”那廝果然跑得凶,要不是父親輕輕帶著刹車,真比二外公的汽車跑得快吧。從嗄呦寨跑到箐口,再從箐口跑回嗄呦寨,棗騮馬這才徹底被父親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