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來日方長(1 / 3)

第二十章 來日方長

花依銘出院那天,L市下了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很大,紛紛揚揚地落在街道兩側高大的杉樹上。連風的車子載著花依銘和花媽媽向著連風為她們租的房子去,花依銘縮在副駕駛座上,昏昏欲睡。

花媽媽在後麵坐著,很開心地說起她已經看過連風租的那房子了,有多麼多麼好之類的。

那聲音讓花依銘覺得有些吵,她又睜開眼,看見外麵有看起來像是大學生模樣的男男女女在街道邊打雪仗,依稀聽得見他們叫嚷的聲音和歡笑聲,他們看起來真年輕,真好。

花依銘覺得很羨慕。她望著車窗外,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年輕人了,才覺得眼眶有點兒發酸,又匆匆閉上眼睛。

那房子果然跟連風,跟花媽媽說的一樣好,坐北朝南,有落地窗,光線很充裕,進去的時候就會覺得很溫暖,暖氣在發燙。花依銘脫掉厚重的羽絨外套,站在窗前看雪,花媽媽在廚房裏麵做飯,花依銘聞得見空氣中彌散的飯菜的香味兒,連風走過來,手裏拿的珊瑚絨毯落在她肩上。

“才剛出院,小心不要著涼了。”

她沒有說話。

事實上,她的話已經越來越少了。

她想日子這樣過下去也未嚐不可,至少花媽媽還是很高興的,而她也還能忍受。

比起之前已經好太多了不是嗎?

她靜靜地看地麵慢慢被大雪銀裝素裹,她的心也好像就這樣冰封起來。

聽到的看到的,那些感覺,那些回憶,都變得非常遙遠且朦朧。

從此,再也不會悲傷,再也不會痛。

連降一周的大雪,L市的這個隆冬來得格外大張旗鼓。

路上結了一層冰,行人在走的時候都要注意腳下。電視台、廣播電台成天在發各樣的極端氣候警報,氣溫低至零下十幾度,這個冬天注定比以往的冬天要更加難過一些。

保持仰望的姿勢很久,楚慕覺得脖子有點兒發酸了。他站在十字路口看了一會兒雪,然後從醫院對麵等到綠燈穿過馬路,走得很快很快。他沒有打傘也沒有戴帽子,等到了醫院,眉毛上睫毛上都落了一層雪,在樓道抖了抖,衣服上那些冰碴子嘩啦嘩啦地掉。

他知道主任正在辦公室等著他,他進去脫了外套,也很直白地跟主任說了:“這件事我沒辦法,是花依銘還有她的家人決定不追究的,我一個外人怎麼好摻和?”

主任湊到他跟前來:“可你是她以前的同學吧?你多少勸勸她啊,這件事這麼明顯,打官司說不定還能索賠,對她來說又沒有壞處!我也是想借這個機會,讓那些沒事就醫鬧的人知道一下,醫鬧不是你想鬧,想鬧就能鬧!”

主任說得咬牙切齒。

他很鬱悶地穿上白大褂坐在了椅子上,回答:“我已經跟她說過了,她說那女人失去孩子已經很可憐了,不想再給人家雪上加霜了。”

主任沉默了一會兒,說:“那行,不出庭做證也可以,至少她改一下她的證詞吧?受害人不隻花依銘,我們以醫院的名義起訴,可現在連關鍵的兩個證人的證詞都矛盾,這官司怎麼打?”

“誰和誰的證詞矛盾了?”

“就是那女人和花依銘的證詞矛盾。”主任皺著眉頭,“那會兒我在派出所的時候,民警還給我看過,那女人說的是她在動刀子之前,花依銘就看到她了,不僅看到了,還揮手示意她不要衝動。但是她當時沒有控製住,她是想要攻擊距離最近的醫生的,也就是你,結果花依銘擋過去了。可是在花依銘的證詞裏麵,卻又說自己是被擠過去的,之前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女人。你看,這要是花依銘確實看到了,還揮手了,多好,那這女人的情節就很嚴重,我們可以……”

他聽著,思緒卡在某個關鍵的點上,突然間就無法移動了。

——花依銘看到那個女人了?

主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跟你說話呢,別走神啊。”

他恍然回過神來:“主任,你剛剛說,在那女人的證詞裏麵,花依銘在事發之前就看到她了是嗎?還看到她手裏的刀了?”

“跟你說的就是這事,現在是她說花依銘看到了,反倒是受了傷的花依銘自己說自己沒看到,花依銘的證詞對咱們起訴是不利的。你去跟她說說,就算她自己不告,也別擋著咱們醫院給咱醫生維權啊是不是?做個假證詞算什麼?你這同學也不能同情心泛濫就光顧著可憐人家吧,咱們醫生就不可憐嗎?你都不知道這次的事情對小張的刺激有多大,他這已經有兩個月不敢動手術刀了。”

“你怎麼知道花依銘的證詞就是假的呢?”

“你傻啊,花依銘在事發之前就看到那女人手裏有刀還讓她別衝動,這種事情在法庭上提出來對誰不利?當然是那女人!她腦子又沒進水,怎麼會杜撰對自己不利的證詞?倒是你那同學奇怪得很,為什麼要扭曲事實呢?我還專門去問過那天在她附近的保安,都說當時確實是沒有擠,她自己跑過去的。你快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吧,我不管她怎麼過去的,反正她要給我改成和那女人一致的。”

主任說了半天,見楚慕又在眼神直勾勾地發愣,很不滿地在他麵前再次招招手:“你這幾天怎麼了?老不在狀態,跟你說個話這麼費勁,我剛才說的你聽見了沒有?”

他幹巴巴地哦了一聲,繼而緩慢地反應起來。

這信息量太大了,確實不好消化。

“唉……”主任看著他歎了口氣,“我怎麼覺得跟你說是在對牛彈琴,還不如讓警察再去找找花依銘看能不能改成正確的。”

說完,主任就走了。

而楚慕一個人獨自對著病曆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他在緩衝剛才聽到的那些話。

那女人說了什麼?

花依銘不單單看到她和她手裏的刀,還揮手示意她不要衝動……

他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機,他想或者可以打個電話給花依銘問一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想起來了,自己並沒有花依銘的號碼,就連她那個新的號碼,他也已經在幾天前刪得很幹淨,連同那些通話記錄一起。

他聯係不到花依銘。

他坐了一會兒,轉過頭去看記錄著整個科室所有的手術安排表,確認了一遍,下午沒有給自己安排的手術,然後他突然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去。

他就這麼擅自離崗了。

車子行駛在去大千醫院的路上,他給韓非打了個電話。

韓非和妻子蘇穎計劃要去馬爾代夫很久了,好不容易湊上了蜜月旅行,兩個人就收拾好行囊興高采烈地出發了。在機場的候機大廳裏麵看了看航班時刻表,發現飛機又晚點了,過長的等待時間變得很難打發,兩個人百無聊賴地四下轉,然後韓非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花依銘、連風和花媽媽三個人也正帶著行李站在國際航班時刻表那裏發愣。

收到極端天氣影響的航班可不是一兩個,一串串紅色的“Delay”很整齊地排下來,那三個人看起來也正無聊得要命。

韓非單單知道花依銘要跟著連風去洛杉磯了,卻不知道是今天,是以,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微妙,有些複雜。

這個折騰了楚慕那麼久的女人要走了,真是皆大歡喜啊。

但這是楚慕唯一一個認真過的女人,一個人一輩子哪裏有那麼多人可以認真呢?

他在衣兜裏麵握了握手機,在想要不要給楚慕打個電話,說花依銘要走了。但是他很快想到,就算楚慕來了又能怎麼樣?

什麼也改變不了。

他們都已經作出了自己的選擇了。

他沉了沉氣,又鬆開了手機,蘇穎湊過來道:“你怎麼啦?臉色那麼難看。”

“沒事。”他笑了笑,拉起她的手來,剛要再說些什麼,衣兜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了。

他拿出來,真邪門,是楚慕。

“喂?”

“你在醫院嗎?”

“早都跟你說過我要去蜜月旅行了吧,我在機場呢,就走。”

“那花依銘還在你們醫院住著嗎?”

“早出院了啊。”

那邊的聲音頓了一下:“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嗎?”

韓非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花依銘一行人,想了想,答道:“你還真問對人了,我現在特別清楚,因為她就在我跟前。”

“你是說……機場?”

“對。”

他才剛說完,楚慕那邊就給掛斷了。

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把手機放回兜裏,衝著蘇穎樂:“媳婦,等一下就有好戲看了。”

蘇穎覺得莫名其妙:“什麼好戲?”

“看到那姑娘了嗎?”他低調地用手指了指花依銘的方向,“我同學楚慕,眼下要跟別人出國了。等一下楚慕就會過來鬧騰,咱們可以去買個爆米花和可樂,這下等飛機的時間不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