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腐朽的、不懂變通的他,從來都是這麼被動。
花依銘打開病房的門,很驚訝。
但她很快收斂好自己驚訝的表情,隻是淡淡地說:“你來了。”
“嗯。”他往她身後看了看,見病房裏麵沒有其他人,“我有事,想要和你說。”
花依銘後退了一步,讓他進來了。
兩個人都很沉默,他在想從何說起,而她走到窗口望著窗外發愣。
片刻之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花依銘就先叫嚷起來了:“糟了,連風來了!”
“啊?”他也湊到窗口,果然看見連風正走過來。
花依銘回頭看著他:“怎麼辦?你先躲一躲?”
“我……躲什麼躲?”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你,萬一你們又打起來怎麼辦?”她看起來很慌亂,“真要打起來,你又打不過他!”
“……花依銘,”他挽起袖子來,“你不要試圖挑戰男人的耐心,上次我情況比較特殊發揮失常!”
她慌張地走到衣櫃前麵站住了。
對,沒錯,是衣櫃,大千醫院的VIP病房是非常變態的,有大到變態的衣櫃,這也體現了院方的良苦用心,他們大概是希望每個住到這裏的患者都能住上一輩子。
花依銘打開衣櫃的門,對著楚慕招招手:“楚醫生,你過來一下。”
他湊過去了,然後聽到她繼續說:“你就躲在這裏。”
“我不要。”
“要的,楚醫生。”她伸手把他往裏麵推了推,“我現在是病人,需要靜養,老是看著你和連風這麼劍拔弩張的,會影響我的身體,快進去吧,啊?乖。”
乖……乖你個頭啊!
他心底已經在咆哮了,但還是忍了,認真跟她理論:“花依銘,他又不是你老公,我也不是你的情人,而且我們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幹嗎要這麼躲躲藏藏的?”
花依銘愣了一下,然後用哀求的語氣道:“你就稍微藏一下下,我很快就會打發他走的,要是你倆聚在一起,反而沒完沒了。”
“都說了我不要。”
“拜托了。”她眨巴眨巴眼睛。
他惱火地瞪著她:“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後天韓非結婚,你跟我去參加他婚禮。”
“為什麼我要……”
“答應不答應?”他左手搭在右拳上,骨關節因為用力發出響聲來,“不答應的話,我就在這裏等連風。”
“沒問題!”她覺得這麼訕訕笑著的自己很像個狗腿子,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那楚醫生,請進吧,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於是,楚慕心滿意足、昂首挺胸地走進了那個大到離譜的衣櫃。
門一合上,整個空間裏麵都暗下來了。
他聽見花依銘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來:“楚醫生你怕黑嗎?我有手電筒你要不要?”
“不用了,”他把手按在衣櫃的門上,說,“花依銘,你估計他還有多久到?”
“不知道,五六分鍾吧?你也知道從這邊過來路比較繞。”
“那你先聽我說,”他沉了口氣,繼續道,“你五年前之所以不告而別,是不是因為你生病的緣故?”
隔著衣櫃的門,看不到他的表情,花依銘搖了搖頭:“生病是一部分,還有其他的原因。”
“什麼原因?”
“感覺學校裏麵的人都挺討厭我的。”
他頓了一下,因為看不到她,好像這些話也比較容易出口了:“我並沒有討厭你啊。”
“可你的表現就是很討厭我,而且五年後咱們見麵你還是這樣,最詭異的是,你一邊擺著很討厭我的臉還一邊說喜歡我,你善變得就跟個內分泌紊亂的更年期大媽一樣。”
“花依銘,我對你是認真的,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紊亂了。”
外麵沉默了一會兒,她的聲音又很輕很快地傳過來:“別再說話了,他馬上到了。”
沒有光源,沒有聲音,他歎了口氣,突然想不起自己為何要這樣站在這裏。
他坐下去,背靠著衣櫃的壁,用手撐著額頭。
明明外麵這個自私的女人心裏根本就沒有他,她讓他姿態狼狽而又無處藏匿,他早已看穿了這一切,卻還本能地堅持著不願意放棄。
這讓他瞧不起自己。
花依銘最近的睡眠不太好。
晚上睡不著,早晨又醒很早,這樣對她的恢複可不太好,連風很熱心地拿來了一大堆安神的補品放桌上,然後很開心地跟花依銘說,他還下了一些安神催眠的音樂,可以每天晚上睡前聽一聽。
花依銘很不屑:“那種東西會有用嗎?”
連風於是很殷勤地拿了低音炮就插上卡,表示要試一試。
結果……事實證明,這東西確實有效,但隻針對於……睡眠正常的人——連風大半個下午就在花依銘病房裏那張陪護床上麵給睡過去了。
中途花依銘還偷偷打開衣櫃的門看了一眼楚慕,發現楚慕在衣櫃裏麵睡得跟死豬一樣。
快到五點的時候,連風好歹是醒過來了,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衝花依銘樂:“你看我都說了這很有效的!”
花依銘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
連風很鬱悶地離開了。
她一直等到連風走遠了,才打開了衣櫃的門,借著外麵的光線看楚慕,這貨居然還在睡。
她站在那裏看著他,突然想起從前他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他生了病躺在宿舍不能自理,而她為了他的訪談專門跑過去,那時候為了躲開她,他還特意撒謊說自己不是楚慕……
如果還能回到那個時候,該多好。
她找來一件衣服,跪在地麵上,小心翼翼地慢慢給他披上了,然後她又看了他一會兒。
夕陽的餘暉照進來,在他的眉眼上鑲嵌出輪廓清晰的、好看的光暈來,過分長的睫毛下一層暗影撲朔不定。她想這個人真是得天獨厚,長相沒跟著性子那麼懶散,然後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
嗯,皮膚也好得令人發指……
她想到這裏的時候,手腕就被抓住了。
她一驚,看見楚慕睜開眼,正看著她,嘴角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邪魅又危險。
兩個人的距離近得都能聽得見彼此的心跳,她有些慌亂。
他說:“繼續啊。”
她一愣:“繼續什麼?”
“摸都摸過了,還不趕快親下來啊?”他表情認真起來,“做事情要有始有終,不能半途而廢,偷襲也一樣。”
“……”花依銘冷靜下來,翻了個白眼,“偷襲?就你?少自作多情了!”
她正要往後挪離他遠一點,就又來了一重阻力。
他的另一隻手扳著她腦後,迫使她就這樣近在咫尺,然後他微微坐起身來,更近了,她的心跳急而亂,她的嘴拙很煞風景:“這是不對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唇幾乎是擦著他的。
他略一沉吟:“那就錯著吧。”
這個吻很深,也很溫柔,溫柔得都不像他。花依銘閉上眼睛,在腦海的一片空白裏麵感受到一種綿長的憂傷,這種絕望像是一種強而有力的細菌,從他身上傳播過來,沾染到她全身,攫緊了她的心。
她早該想到,他這麼懶散的人,為了她這麼來來回回地折騰,聽她說那些難聽而決絕的話,他一定也早就已經精疲力盡了,但他還是來了。
他來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很久,很久,他放開她,他們額頭挨著額頭,她聽見他在說:“花依銘,我會放棄你的。”
她閉著眼睛,心底很沉鈍地痛了一下,而自己的聲音在很機械化地應:“嗯。”
“後天跟我去參加韓非的婚禮,之後,我就不會再找你了。”
“……好。”
他鬆了手,她就起身了。他也站起來,理了理衣服,說:“我會聯係韓非安排好,你現在的情況出院一天院方是容許的,你看有沒有必要和連風還有你媽打個招呼,我後天早上過來接你。”
她點了點頭。
楚慕離開以後,花依銘想起自己看過的一個很老的故事來。
從前有一個騎士,愛上了一個驕傲的公主,公主對騎士說,如果他能夠每天在她窗外等她,堅持一百天,她就會接受他。騎士就真的這樣做了,他風雨無阻地堅持了……
九十九天。
他在第九十九天離開了,他用了九十九天表達自己的愛意,第一百天留給了自己的自尊。
花依銘和楚慕的情況當然跟這個故事不一樣,花依銘覺得自己是根本沒有機會去接受楚慕的,所以她想早一點放手,對彼此也算是一件好事,雖然痛,總痛不過彼此深陷。
花依銘想起這個故事來,隻是因為她意識到原來愛情和“自我”是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的,愛不隻是單純的心動,而是持久忍耐,是卑微和委曲求全,願意退一步包容的姿態,“自我”卻是驕傲的,不肯低頭的。
如果說楚慕最終選擇了“自我”,那麼她呢?
不是A也不是B,她最終的選擇是C。
這第三個選項,叫作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