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費力氣
人的生存方式分為很多種。
有的人永遠被世俗畫地為牢,追逐著別人眼中的幸福,付出非常慘重的代價,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早已迷失,再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蘇慶萱約了楚慕見麵。
地點是在L大南門的一家咖啡廳,早在他們在這裏上學的時候,這地方就很火爆,現在店麵還擴大了,裏麵的學生熙熙攘攘的。蘇慶萱咬著奶茶的吸管,看見楚慕走進來,把手裏提著的袋子放在桌上。
他一腔的抱怨:“約醫生來送藥上門,你這待遇都趕得上歐美的醫療保障了。”
她樂了:“來都來了廢話還那麼多,我請你喝東西算是彌補你一下還不行嗎。”
“算啦,”他擺擺手,“前一段時間咖啡喝傷了,現在什麼也不想喝。你還沒說呢,為什麼這次要的藥量這麼大,是打算出遠門?”
“我要移民了。”
“啊?”楚慕驚訝極了,“之前怎麼沒聽你說呢,去哪裏?”
“我之前沒有跟任何人說啊,還剩下一些手續,估計到下周就全部完成了。我要去加拿大,開始我的新生活啦——”她拖長了尾音,一臉的興奮,“我記得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和花依銘都拚命在想出國這件事,現在想起來跟做夢一樣,我不僅要出國,而且要移民了!”
聽到花依銘的名字,楚慕的表情很不自然地卡了一下,又笑起來:“那恭喜你了。”
“本來還想等著參加你的婚禮呢,你到底什麼時候結婚啊?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什麼時候結婚?這問題真尖銳,楚慕很含糊地打哈哈:“不好說,要推遲不少。”
理想的話,不僅僅是推遲,連對象都會換。當然,這話他並沒有說出來,而是有些感慨地轉頭去看南門進進出出的學生,然後說:“好久沒有回這裏了呢。”
她看著他的側臉,有點兒出神。
“對了,”他突然轉過臉來,“五年前花依銘生過病,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她猝不及防地低下頭去,聽見自己慌亂的心跳聲,她握了握拳頭,好半天也沒吭聲。
“蘇慶萱?你怎麼了?”
他的眉頭蹙緊了。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低聲說:“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她抬起臉來,迎上他的視線,艱澀地開口:“因為我對你說了謊。五年前你來找我問花依銘的事情,那時候,我跟你說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宿舍,那是騙你的。”
“……”他怔住了。
“我在宿舍見她之後,還見過她一次,是在醫院。當時因為一些事情,我並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在醫院,後來我再試著聯係她的時候,就聯係不上了,我不知道會這樣……”
“為什麼要騙我?”他的聲音很低沉,有一種隱忍在裏麵。她看見他的表情正變得冰冷,她覺得有些底氣不足。
“因為我是去醫院預約人流手術的,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我還是不想讓你知道,就算花依銘可能早就已經告訴過你那些關於我的事情,比如我跟什麼樣的男人來往,把自己搞得有多糟糕這一類的……”
“沒有,”他打斷她的話,輕輕地說,“花依銘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每一次她說起你,都會說她有個朋友長得很漂亮,隻是命不好。”
“哈……”她難以置信地笑出聲來,過了好一會兒,低頭擦了擦眼角,“原來我在她眼裏是這樣的呀……”
“她那個人朋友很少,能在我麵前提起的名字也很少,但是,她常常提起你。”他不動聲色地遞過去紙巾,繼續道,“所以她一定是把你當成了很好的朋友。”
她接過紙巾擦著眼淚,語氣很感慨:“但是,我跟她不一樣,我非常討厭她。”
“為什麼?”
“我們班三十二個人,除了花依銘本人和我以外,剩下的三十個都很討厭她那大小姐的脾氣和任性,我也是走群眾路線,你懂的。”
“這樣啊……”他笑了笑,“也對,她那性子的確討人嫌。”
“那你呢?你難道不討厭花依銘嗎?”
“我啊……”他開始思索起這問題要怎麼回答,“我一開始也挺討厭她的,不過討厭著討厭著就習……”
“就喜歡上了。”她打岔道。
他頓了一頓,本來他想說的是,討厭著討厭著就習慣了。他撓了撓頭,算了,反正她也沒說錯。
喜歡花依銘這件事,又不可能藏著掖著一輩子。
然後他聽見她又說:“所以我才更討厭花依銘啊。她打從出生就已經有了那麼多我想要而沒有的東西了,為什麼連你都是她的?這不公平,為什麼好的都讓她給占著了,我比她更努力,一心想要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她還一直瞧不起我的做法。她的性格那麼糟糕,還總是不懂事給你添麻煩,為什麼你還喜歡她呢?”
她的眉頭蹙得很緊,看起來像是很認真地在思考:“所以你看,我就是這麼一個可悲的人,我一直羨慕著花依銘,討厭她總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說想要幫助我,又嫉妒她被你喜歡著……”
楚慕靜靜地聽,並不發表意見。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所以當我再次見到花依銘的時候,我看到她落魄的模樣,我其實本來有些高興,我也像當年她施舍我那樣,說要幫助她,因為我很想看她笑話,結果沒想到又冒出來一個連風幫她,無論什麼時候她命都是這麼好……”她幽幽地歎氣,苦笑道,“所以我才沒有辦法忍受她。”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各有所思,他想了想,開口道:“花依銘在五年前患了急性髓細胞白血病。”
她猛然抬起頭來。
“你那時候在醫院見到她的時候,她應該已經生病了。”他往後靠了靠,夕陽的餘暉在他的側頰打出一片暖暖的橙,他的視線落在窗外,好像在看著什麼很遙遠的地方,“我了解到當初雖然花依銘進行了手術,但是在當時配型還是花了一番功夫,在當時她一定以為自己已經沒得救了。我從前常常想,等我見到她我一定要問個究竟,但是現在我明白,不論對還是錯,已經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人能夠把握的隻有現在和以後,與其一直沉湎在昨天的痛苦和內疚裏麵,不如想想還有什麼是現在可以做的。”
然後他的視線再次回到了她臉上,他微微地笑:“希望有一天,你能活出一個不輸給你這張臉的漂亮人生吧,別再用後悔來浪費時間了。”
她覺得眼淚又快要湧出來,不得不趕緊低下頭去。她揉了揉眼睛,含混不清地說:“那你呢,和何婉寧在一起,然後讓連風帶著花依銘走,你確定不會後悔嗎?”
這下輪到楚慕愣了,他坐起身來問:“連風帶花依銘走是幾個意思?”
“你不知道嗎?那幫公子哥兒都傳瘋了,連風連出國學習都要帶著花依銘一起……”
“你怎麼不早說!”
蘇慶萱還在揉眼睛,抬眼一看楚慕就已經起身了。
“我先去醫院找花依銘,回頭再跟你說!”
她放下手來,看他慌忙離開的背影,回頭?哪裏還有那麼多的頭可回呢?她看得很專注很仔細,想要把這個背影銘刻在心裏麵,她連眼睛都不願意眨一下,生怕錯過了。
眼眶很疼,大概不會再見到他了吧……沒有人會知道,她看了他那麼多年。
和粗枝大葉的花依銘不同,她記得他偏好的音樂,喜歡的科目,愛吃的菜,甚至他追過的美劇,她都能一一報出來。她始終站在一個他看不到的角落裏麵,她經營著自己粗鄙而不堪的生活,遠遠看著他。
他是很多女生追捧的對象,他的慵懶也變成一種魔力來蠱惑人心。他看起來幹淨而純粹,他那麼好。她曾經想過無數次,如果認識他的時候,她還是那個幹淨而單純的小姑娘該多好。但是沒有如果,人生沒有草稿,一切永不再來,她的人生就是那麼肮髒,混雜著不同男人身上的銅臭味,這讓她永遠停留在一個遙望的位置,失去了所有的話語權。
這個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不然為什麼花依銘就可以任性地站在他身旁?
她心裏的嫉恨像是一池難掩的臭水,那些腐敗的味道讓她討厭著花依銘也討厭著自己。花依銘的每一個動作和笑容都很礙眼,花依銘當初甚至還站著說話不腰疼地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她怎麼可能會拿花依銘當作朋友呢?她不需要這種朋友。
花依銘根本就沒辦法理解她所在的這個世界。
這個惡心的,不堪入目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