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匆忙表白
一天一天,天氣開始變得越來越冷了,大千醫院的綠化帶變成了黃化帶,幹枯的落葉在林蔭道上鋪了厚厚一層,有時清潔工也不及時清理,踩上去沙沙響。花依銘的傷口開始愈合了,她扳著指頭算起自己出院的日子來。
手裏的這個手機,還是花媽媽拿著連風的卡土豪一樣跑去買的蘋果最新款,她看了一會兒,鬱悶地歎了口氣。
花媽媽還真是挺想要把她跟連風綁在一起的,旁敲側擊地說連風有多……哦不,是連風的錢有多麼好,還不停做她的思想工作,包括轉院,還有手機的事情……
她欠連風的越來越多了。
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醫生走進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花依銘,問:“你是花依銘?”
花依銘隱約覺得這大夫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點了點頭。
“你的造影通知單,等會兒去做,這樣今天下班之前報告就能下來。”
醫生很高冷地把單子放在床頭,花依銘很乖巧地又點了點頭。
然後醫生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了。
花依銘愣了愣。
“我叫韓非,是L大的。”醫生自我介紹起來。
“哇,這麼巧,跟我一個學校呢。”花依銘眼睛有點兒發亮。
“嗯,是啊,這麼巧。”韓非繼續道,“我是楚慕的朋友。”
花依銘的臉色僵了一下,繼而又笑:“你們都是醫學院的吧。”
韓非點點頭:“花依銘,楚慕一直很關心你,自打你轉院以後,每一份你的檢驗報告他都要過來看,還每天不停打電話給我問你的情況,很煩人的。”
“……”她沒有說話,定定地盯著韓非,眼神卻沒有焦距。
他隻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我在和你說話。”
“哦……我在聽。”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歎口氣:“我們做醫生的,本來就時常提心吊膽的,怕一個不小心就出事,別人粗心了頂多不賺錢,我們粗心了很可能就會出人命,有時候還搭上自己的性命。那天我聽楚慕他們醫院出事了,本來嚇一大跳,後來一看受傷的不是他,我還鬆了一口氣,現在我知道,我這口氣鬆早了。”
“啊?為什麼?”
“楚慕一定寧願受傷的是自己也不願意別人替他承受這些,他就是這樣的人。”他搖搖頭,又說,“況且,還偏偏是你,我知道他一定難過得要死了,但是他那個人不善於表達,也不會對別人說。我認識他很久了,從來沒見過他像現在這樣……我本來不想和你說這麼多,但是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一下,當年你一聲不吭離開學校,他找你找得連自己的學業和生活都不管不顧弄得一團糟,我不想看到他變成當年那樣。”
第二次,花依銘從別人口中聽到楚慕當年找她這件事,不管是蘇慶萱還是韓非都把這件事說得很誇張。她很尷尬地沉默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你當年就能不顧楚慕的感受說走就走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現在出現又帶著一個富二代男朋友,楚慕當局者迷但是我看得很清楚,你根本就沒拿楚慕當回事……”
“不是的!”花依銘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
她的聲音突然大起來,韓非被嚇了一跳,盯著她,半天沒回過神。
好半天沒等到下文,韓非聲音弱弱地問:“那是……?”
她的神情很複雜,變了好幾變,最後又沉默了。
現在說什麼都是廢話了,她想。
韓非看著花依銘低下頭去,歎了口氣,索性作罷:“人這一輩子,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都說不上的。你五年前得白血病,醫鬧的時候被人刺傷,這都是生死劫,你也算從生死線上麵走過的,要知道我們並不是永遠都能這麼活下去的,所以,有什麼話別憋在心裏,去說;有想做的事情,不要總是擱置,去做;有想見的人,不要躲著,去見。最糟糕的後果又會怎麼樣呢,誰也說不上,但是能夠把握的,就不要錯過。我作為楚慕的朋友,隻是希望你可以給他一個痛快,你有苦衷你就告訴他;沒有的話,拒絕也利索一些,別讓他心存幻想,因為那感覺太糟糕了,我希望他可以往前走,而不是停留在過去,你明白嗎?”
花依銘沒有說話,下意識地抓了抓床單,局促而窘迫。
韓非就走出去了。
如果所有的事情,真能像韓非說的這麼簡單就好了。她覺得從前她並不是一個瞻前顧後的人,可是這些年來現實讓她變得越來越怯懦了。
那一天在ICU的病床上麵醒過來,她從瀕死中掙紮回來,不是沒有想過要告訴楚慕一切,可當她看到他的女朋友,她就清清楚楚地想到了——
說了又能怎麼樣呢?
他的生活很平穩,工作,戀愛,都在一條近乎完美的軌道上,不僅如此,她不過是個不學無術而淪落到做服務員的女人,她憑什麼?
可是他曾不遺餘力地尋找過她,他曾竭盡所能地幫助她,他曾親吻了她,他曾淋著雨來看望她,他讓她心存僥幸而變得惡毒,她不記得有多少次她還想著,如果他沒有女朋友,就好了……
可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如果,在這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裏麵,她隻能選擇快刀斬亂麻,和連風的交往很烏龍卻也不失為一個解決問題的好方法。她想要逃離楚慕,越遠,越好。
所以說墨菲定律很準,人一般都是怕什麼來什麼。
就跟韓非安排的一樣,楚慕和花依銘終於還是在CT室狹路相逢了。
花依銘進去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會見到他,理所當然地嚇了一跳:“你在這裏幹嗎?”
做CT不比做B超,因為放射的關係整個房間裏麵都沒有人。 操作台在外麵,醫生還要穿著防護服坐那裏。好在韓非早就已經打過招呼,專門挑著這個沒人的時候,操作台那裏的醫生也就這麼睜隻眼閉隻眼讓楚慕進去了。
進去的時候楚慕很心酸,韓非死活都不願意挑連風不在的時候通知他而非要安排在CT室,這讓他一邊感慨如今見花依銘一麵比古時候一個庶民見公主一麵都要難,一麵惋惜自己那些正在悄悄死去的白細胞和血小板,所以當他看到花依銘的時候也就特別激動。
“你知不知道在這裏的每分鍾白細胞都會死不少,我在這裏等了你好久。”
“啊?”花依銘的關注點都放在了前麵一句話上,很快就伸手把他往外推,“那你快出去,不然你白細胞要死光光了。”
“……”他用了點兒力氣站在原地沒動,“花依銘,我冒著白細胞死光光的危險等你,是有話要說的。”
他腦子裏很清楚自己在胡扯,這麼多年來就連放射科的醫生都沒有聽說有白細胞死光光的。
花依銘很著急:“你先出去,等我做完檢查了再說,這裏太危險了。”
楚慕忍了忍,把笑憋回去。花依銘推他推得很認真,一邊推還一邊繼續說:“你倒是動啊?”
“我一定要在我的白細胞死完之前跟你說完這些話,所以你…….你能不能停一下先別推了?你這樣我沒法好好說話。”他看著她,眨了眨眼睛。
她愣了一下,手裏的動作稍微停了一下。然後,就又開始繼續推:“你給我出去,有什麼話等我出去再說……”
由於花依銘的傷還沒有好,楚慕也不敢使勁兒跟她對抗,就這麼連推帶搡,楚慕被推到了門外。花依銘不遺餘力地拉過門要關,他又擋在那裏,這姿勢很奇怪,被夾在門縫裏,他鬱悶地道:“花依銘,你讓我把話說完。”
“什麼廢話不能等以後再說。”她又推了一把門。
“就是我喜歡你這種廢話。”
花依銘怔住了。
他維持著這個被門夾著的狀態,連緊張都顧不得了,隻想快點說完:“我長話短說,第一,我喜歡你;第二,別覺得我三心二意的,我和何婉寧已經分手了;第三,你別有心理負擔,我也沒打算一下子就要跟你怎麼樣,是你莫名其妙地要跟連風搞到一起去,你逼我的;第四,我說你能不能鬆手?這門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花依銘呆呆地後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手慢慢垂了下去。
楚慕頓時覺得呼吸順暢不少,這生理上的危機感消失了,他才後知後覺地,覺著這狀況有點兒尷尬。
——表白都表成這格式的了。
“那個……”
他張口又想要說些什麼,她突然從側麵推了他一把,徹底地把他推出去了,門被從裏麵關上了。
楚慕生命中最丟人的告白至此落下帷幕了。
他對著冷冰冰的隔離門板,很鬱悶。
給外麵操作台的醫生打了個招呼,楚慕灰溜溜地走出放射科,就看見韓非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詭笑迎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