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匆忙表白(3 / 3)

她在出租車上麵暈暈乎乎地想,算了,再也不要喜歡楚慕了。毒舌、冷漠又遲鈍,除了張臉以外簡直找不出什麼優點來,可是感情這回事哪裏有那麼多的邏輯可言,很快地,她又想起因為生病,已經好幾天沒有去找楚慕的麻煩了……

她沒想到自己一跑到醫院就被醫生直接給放到住院部去了。

“應該不是感冒,具體是什麼問題,要等明天所有的檢查做完才能確診,你怎麼一個人來的?家裏人呢,通知家裏人過來。”

花依銘奄奄一息地對醫生說:“家裏人都很忙,可能過不來……”

“那你把電話給我,我來打。”

就這樣,花媽媽拋下自己的股票跑到了醫院來,三天之後,所有的檢查全部做完,診斷下來了。

急性髓細胞白血病。

診斷書就像一聲晴空霹靂,把花媽媽對股票的熱情打跑了,也把花依銘打蔫了。

這種病並不是不可以治療,隻是不但花費很大而且需要合適的造血幹細胞,而當時的情況是,花媽媽的造血幹細胞無法匹配,而數據庫裏麵也沒有和花依銘配型成功的。

人在死亡邊緣的時候都會想一些什麼呢?

花依銘那時候腦海一片空白,她的反射弧還沒有靈敏到可以那麼快地反應過來。就在她一個人在醫院發著呆的時候,花媽媽擦幹眼淚開始四處聯絡每個醫院的醫生,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骨髓。

花依銘在病床上躺了很久。

她認真而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一生,很蒼白,爹媽不疼,交友很少,不僅如此,就那麼一兩個被她當成了朋友的,還都不喜歡她,就連蘇慶萱都叫她由著自己的性子去死。她覺得自己不是這麼聽別人話的人,可她就是得了這麼個毫無希望的病……

治療隻是一個開端,花費就讓人瞠目結舌。花依銘和花媽媽回家取錢的時候,花依銘那個有錢的爹就帶著自己的小秘書在家裏。這場爭吵難以避免,花依銘難堪的身世就這樣猙獰地暴露了出來。她發現原來就連自己唯一的資本——一個有錢的爹,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整個世界很快地完全顛覆了。

一朝一夕之間,人間都變了。

花依銘其實什麼也不是。

花依銘再也得意不起來了。醫生說治療將會花費很長的時間,於是花媽媽去學校為她辦了退學的手續,整個過程及其低調,而她一個人躺在醫院裏麵,她驚恐地意識到了生而為人她是這麼孤獨,最糟糕的是,就算她死了之後,也未必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她的任性和囂張讓所有人都厭惡,他們都恨不得她早點消失。

最好的證明就是,她從學校消失了好幾天,那裏沒有一個人打電話給她。

她的存在是可有可無的。

就算這樣,這個無人在意的她,還是想要活下去。

她甚至計劃好了,如果她還有機會活下去,她一定會改掉自己以前那些臭脾氣,她會去跟蘇慶萱道歉,也會去跟楚慕說對不起,還會跟花媽媽說謝謝。她曾經給別人添過很多麻煩,卻一直都很自私地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願意改了。

她隻是需要這麼一個機會而已。

那天,花依銘去門診部做檢查的時候,很意外地在門診部見到了蘇慶萱。

蘇慶萱手裏拿著一張掛號單,一個人坐在大廳的長椅上麵發愣。早上門診大樓的大廳很是嘈雜,人來人往,花依銘的視線穿過人群的縫隙落在她身上,看見她一臉的失魂落魄。

花依銘猶豫了很久,還是過去和她打招呼了。

蘇慶萱抬起頭來的時候,竟是一臉的淚水,嚇了花依銘一跳。

花依銘手忙腳亂地去給她擦眼淚,聽見她的聲音微微打顫:“花依銘,我懷孕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陣子,花依銘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蘇慶萱又低下頭去,哽咽著回答:“我……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我不知道……”

“那個劉總,不是很有錢嗎,有沒有可能養這個孩子?你就可以先不回學校,把孩子生下來……”

蘇慶萱的聲音聽起來稍微平穩了一點,她又用紙巾擦了一把臉,說:“我不能讓這個孩子拖累我。”

花依銘的心口像是被刀子剜一樣地疼起來。

——如果沒有她,花媽媽一定要比現在過得更好。

花媽媽也曾不止一次這樣說過。

蘇慶萱像是要說服自己那樣,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讓這個孩子拖累我。”

“可孩子是無辜的……”花依銘力不從心地爭辯起來。

“我瘋了嗎?”蘇慶萱打斷她的話,很淒慘地笑,“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現在這樣的生活,如果我把孩子生下來,一切就都完了,我拿什麼養他?我還沒有畢業呢,沒有工作,我什麼都沒有,難道我要讓他這樣出生拖累著我,讓我們兩個人都這麼窮困潦倒一輩子嗎?”

蘇慶萱說的話很現實,花依銘都懂,這麼淺顯的道理,這個時候卻讓花依銘覺得不近人情。她拉住了蘇慶萱的手,那些掙紮的話語聽起來略有些滑稽:“沒事的,學校裏麵我們可以想辦法啊,可以辦理休學,等你生完孩子再回去,孩子生下來以後我們倆想辦法,我也會養的,我們兩個一起,壓力就不會那麼大了,對吧?”

蘇慶萱愣了一下,繼而皺了皺眉頭,一臉厭惡,使勁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花依銘,你以為養一個孩子是那麼輕鬆的事情嗎?你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不懂得人間疾苦!如果生下來的話,我要整整一年的時間沒有經濟來源,就算生下來以後,他也會拖累著我,我不可能這樣過下去,我不想再回到從前那樣的日子了。你沒有過過那樣的生活,你根本不會懂我!”

花依銘咬了咬下唇,覺得眼淚就快要流出來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孩子,可她就是在意。

“如果要以犧牲我自己現在的生活為代價,我現在,要不起。”

蘇慶萱的聲音冷靜而決絕。

花依銘徒勞地掙紮道:“你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了……”

“請你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好嗎?你從來就沒有理解過我的處境,你根本就沒有資格責怪我。花依銘,我真的很討厭你,你能不能收斂一下你這自以為是的德行,你以為你有點兒錢就了不起了?你知不知道別人都怎麼說你?不過是你媽攀上一個好金主而已,還真拿自個兒當寶貝了!你這麼不討喜,恐怕連你家人都受不了你,還好意思成天纏著楚慕,我都替他覺得煩!”

說完,蘇慶萱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花依銘坐在椅子上,半晌低下頭去,眼淚落在純白色的病服袖子上,水漬很快擴散開來了。四下的聲音很嘈雜,她在這樣吵鬧的、人來人往的環境裏麵,發現自己這些天不斷努力想要擺脫的孤獨感正以無比清晰的、猙獰的姿態凸現出來,像是尖銳的利器一樣捅在她的心窩裏,她彎下身抱緊了自己。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她再也想象不出來,花媽媽當年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生下她來的。

她關掉了手機,她知道不會有人給她打電話了。蘇慶萱說的是對的,不光是關於她,關於那孩子的一切也一樣,那孩子像是花依銘的一個雛形,一個不被期待的存在。

不同的是,花媽媽很堅持地把花依銘生下來了,而蘇慶萱那麼聰明,又怎麼會讓那孩子毀了自己的生活?

時間過得很快,在L市所有的醫院報備了之後,就等著有合適的捐獻者。等待這種事本來就很耗費人的心力,更何況還是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的等待,那些天,花媽媽的頭發開始變白了。

花媽媽坐在病床旁邊,很樂觀地說:“沒事的,咱們就等半個月,等不到我就去外地的大醫院看看,這麼多省份這麼多醫院,肯定會找到合適的骨髓的。”

花依銘坐在病床上,點了點頭,有些茫然地發了一會兒愣,問花媽媽:“媽,你這些天,很辛苦吧?”

花媽媽嚇了一跳,她對自己的女兒很清楚,這話從花依銘嘴裏出來,太驚悚了。

她心裏有點兒難過,拉過花依銘的手,又聽見花依銘在說:“你這些年,也很辛苦吧。”

末尾是個降調,這不是個疑問句。

“咱們肯定會找到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媽……”花依銘的聲音聽起來弱弱的,仿佛在乞憐,“我可以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