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畫地為牢
楚慕回到房子裏。
他打開門,房間裏空蕩而冷清,他在客廳裏麵站了一會兒,手機就響起來了。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家裏的來電,他想了想,掛斷了。
過去這幾天,他已經不知道接到家裏多少通電話在責怪他了——不是都說好帶何婉寧回來嗎?怎麼處得好好的說分就分了?你都多大年齡的人了,做事不能穩妥一些嗎,說分手就分手……
手機被扔在沙發上,他渾身濕淋淋地走過客廳,眼角瞥到臥室裏麵的一個箱子,他在那裏站了一下。
何婉寧留在這裏的所有東西,都已經被他收拾到這個箱子裏麵去了。
全是些零零碎碎的,她的洗漱用品、發卡,隨手撇在這裏的化妝包……
在收拾之前,他並沒有意識到原來這裏有她這麼多東西,現在他拿著這些東西不知道要怎麼處理。
不過,他現在焦頭爛額,生活中也已經不止這一樣東西不知道怎麼處理了。
他覺得他已經拿著自己對花依銘的感情,很誠懇地擺在花依銘麵前,然後人家不要,而他拿著這東西,就像拿著個燙手山芋,簡直無處安放,他如今的窘迫是他從前從未想象過的,可是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他緩慢地去了浴室,打開花灑,那些溫熱的水讓他的思緒一點一點沉澱下來,他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脫衣服,衣服都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卻也不著急。
這就是屬於他的現實,本該是安安穩穩的,每個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對他所能有的期待,都是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而他也很清楚,他讓所有關心他的人都失望了。
他並不後悔,他隻是再也想不起,這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了。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無法解決,有很多困境你退一步別人海闊天空而你隻能更加憋屈。
楚慕這樣憋屈著,過了好幾天,接到一個來自韓非的電話。
“兩件事,”韓非說,“一呢,是我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了,十二月二十六。”
楚慕的反應非常慢,好半天想起來韓非說過要結婚了,他愣了愣,點點頭:“……恭喜,我提前調班,到時候一定去。”
“嗯,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放。”
“你之前打聽的那個病人,也就是救了你的,咱們大學校友花依銘,我那天跟她的主治大夫聊了一下,他說花依銘的血檢報告當時很不正常,所以去問了一下,問出一件事來。”
“什麼事?”他坐正了,神經繃起來。
“你看一說到花依銘的事情你反應都變快了。”韓非的聲音有些不滿,“那天我看到你站在人家病房窗口那個樣子我就知道有問題。還有你大學那段時間一直說在找一個人,你說的就是花依銘吧?可你現在的女朋友不是何婉寧嗎,花依銘也已經有男朋友了,你這是在幹什麼呢?”
問題一個接一個甩過來,他有些無所適從,生硬地轉移話題:“你還沒說你在那個主治大夫那裏問出什麼來呢。”
“你想知道?”
“廢話。”
“那我……”韓非在那邊頓了頓,繼而道,“就不告訴你。”
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嘟嘟的忙音傳過來,楚慕一時沒有回過神。
他再打過去,那邊索性不接電話了。
這個死韓非……
楚慕下班就又一路殺到大千醫院去了。
他在住院部腦科找到韓非的時候,韓非正很怡然地蹺著二郎腿一個人在辦公室看病曆,見到他來也不意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先坐,等我看完病曆。”
楚慕憋屈又不好發作,坐在一旁,厚著臉皮直接切入正題:“你今天話還沒說完呢。”
“什麼話?”韓非裝起糊塗來。
“就是……”楚慕頓了一下,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不過他還是堅持說出來,“不是說你和花依銘的主治大夫談了之後還發現了什麼……”
“哦……有這回事?”韓非托著下巴,那個表情看起來像是很認真地在回想。
楚慕很想揍他兩拳,但是,話還沒問到,忍了。
韓非盯著他看:“你不也沒有回答我嗎,你現在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都準備和何婉寧談婚論嫁的了,又冒出來一個已經有了富二代男友的花依銘,你腦子進水啦?”
“既然你也知道她有男朋友了,那你該知道我不會橫刀奪愛。”楚慕底氣不足地裝作義正詞嚴。
“我還記得你那段時間連課都不上,連考試都不參加,說要找一個人,就是花依銘吧?想想那時候的你,可真是頹廢呀……”
“韓非,”他忍不住打斷他,“我不是來跟你追憶似水流年的。”
韓非扯了扯嘴角:“好吧,我從花依銘主治大夫那聽到這件事,我覺得花依銘當年突然消失八成跟這件事有關係。”
“到底什麼事?”
“花依銘有急性髓細胞白血病史,發病的時間,正好在五年前那個時候。”
“所以你當年之所以突然離開學校,是因為你生病了嗎?”
連風坐在醫院花壇邊的長椅上,伸了個懶腰,問花依銘。
下午六點多點鍾的光景,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在雲層邊鍍上的顏色從橙到醒目的紅,空氣中帶著濕冷的氣息。花依銘站在花壇旁邊,低頭看著花壇裏麵苟延殘喘命不久矣的蚯蚓,歎了口氣。
“這個事情很複雜,”她說,“不光是生病的問題,當時發生很多事情,都夾雜在一起,要細細說的話就太麻煩了,我這人最怕麻煩。”
“別啊,我看你這表情就知道那段往事肯定不堪回首,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連風不依不饒地問。
花依銘轉過頭來看著他:“你被楚慕附身了嗎?嘴巴怎麼這麼毒?”
連風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也不太在意這時候突然冒出的楚慕的名字。他舉目遠眺天邊那片紅彤彤的雲,嘴角勾起來:“就許你每天沒事往別人心裏捅兩刀子找樂子,還不準我戳你兩下啊?”
花依銘噘了噘嘴,慢慢地走到長椅另一頭坐下來。
她承認,過去這些天,難聽的話她也沒少跟連風說。
關於連風的一切,她其實也並非就多清楚,隻是這些日子很無聊,會在看到他的時候就想起那一夜在深夜的地鐵裏麵,他渾身是血地衝進來,她不驚慌是因為她當時情緒太低落,而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包括後來在醫院無人探望的時候,他好像也早就想到了。他的英語明明很好,還要讓她來補課,多半是不想一個人待著,而她恰好就在那兒。當然,到了現在,他堅持要跟她在一起,也一定是出於同樣的理由。
一個人要多寂寞才會做這等無聊的事情啊。
花依銘在他麵前總是肆無忌憚地任性著,口不擇言,有時候明明知道很傷人的話還是會說出口,她和他之間這種虛假的關係必然不會維持很久,這一點她很清楚。她對未來很迷茫,不單單是因為發生了這些事,不單單是因為楚慕,也因為他。他在這個關鍵時刻以救世主一樣的姿態出現,以楚慕的幸福相要挾,造成了這種不明不白的局麵。他們之間的關係的確是各取所需,但是她並不想要將錯就錯地繼續下去,她覺得自己的靈魂裏麵還在隱隱地懷有期待。
就算不能和楚慕在一起,至少……
至少可以做朋友。
至少她還有個努力的方向,至少她還能去拚搏,至少她還能在她這蒼白的人生裏麵找到一個平衡點,讓她覺得一切有意義。
她已經從死亡線上麵掙紮回來兩次,可並不是為了成為一個行屍走肉。
而越是靠近連風,就越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種絕望的、腐朽的氣息。
她在很本能地嫌棄著他,也在很努力地拋棄他。
因為她根本不認為兩個同樣絕望的人在一起就能衍生出希望來,負數加負數,結果隻能繼續負下去。
她也沒有聖母一樣的情懷去拯救別人,因為她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 花依銘懶洋洋地坐在長椅上,看著遠處天邊那些火燒一樣的顏色,慢慢地開口:“其實當年我之所以離開學校是因為……”
? “花依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