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風突然就抓住了他無菌服的領口,一把將他推過去,後背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他湊近,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你怎麼能讓她被卷進這種事裏麵?”
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我也沒想到她會……”
“別跟我說你沒想到!”
連風後退了一步,他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她現在……怎麼樣了?”
“手術完成了,不過還有幾個小時的危險期,隻要過了這幾個小時,或者是醒過來,就沒事了。”
“我可以看她嗎?”
楚慕有些為難:“你不是親屬,要等她醒過來才行。”
“那你呢?”他指了指他身上的無菌服。
“我是醫生。”
“……”連風頹然地低下頭去,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覺得這個時候也不該糾結這些,“那你去裏麵陪著她,我就在這裏,等她醒了,記得叫我。”
ICU裏麵的時間是非常漫長的,楚慕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原來一分鍾可以劃分為六十秒,他在心中數著,一秒、兩秒、三秒……
數到了六十,再從頭來。
數著數著,他就有些恍惚,想起從前在大學的時候,想起花依銘這個無賴每次在他眼前嘚瑟的模樣,想起她霸道而蠻橫的樣子。那時候她在他眼裏就隻剩下一種表情——標誌性的,沒心沒肺的笑,不可一世,讓人討厭。
就算這樣……
就算這樣,他還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她。
自從她以後,他再也不能那樣專注地,認真地想著一個人了。
那時候的他,滿腦子都是她一顰一笑,哪怕她那些嘚瑟而欠扁的模樣,也無比鮮活地在他的整個世界叫囂。他曾經竭盡全力地躲避著她,到後來卻因為見不到她而心煩意亂,多年前的他在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那就是“驚恐”。
他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鬥爭。
他覺得自己本來是個挺有品位的人,交女朋友也一定是像教練女兒那樣的美女,帶著女神的範兒,可是花依銘……
她生來就不是演偶像劇的,她是演驚悚片的。
他原本順風順水的生活被她弄得一塌糊塗,自從認識了她,他就常常忍不住地感慨自己命運多舛。她出現在他生活中的頻率越高,他的生活就越是混亂。他在這種混亂裏,恐慌地意識到,他的心已經完全被這個可惡的入侵者給侵占了。
比這更加可惡的是,她說走就……啊不,她連說都沒說,就走了。
她抽身而退,那麼輕鬆,好像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他的想法。他在這時候終於意識到,其實自己還是很介意她不辭而別,就算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不能忘記她帶來的傷害。包括,他一直也沒能忘記,在花依銘消失後的那些夜晚裏,他曾經在睡前祈禱自己能夠夢到她,他很想很想見到她,他還有很多沒有說出口的話;他很想很想見到她,就算她還會帶來新的傷害;他很想很想見到她,就算她真的並不在意他……
他就是,很想很想見到她。
想到心都痛起來,還要欺騙自己說自己已經不在意,還要告訴自己忘記她。他總想有自己的生活,總想逃離她,總想要捍衛自以為是的那一點驕傲,可是到了最後……
都是徒勞無功。
他輕輕握她的手,看她熟睡的容顏,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指望此生還能忘記她了。
第二次,花依銘從死亡的召喚裏麵,不依不饒地張開了雙眼。
?? 視線由蒙朧到清晰,麵前的那個人……
?? 居然是楚慕。
??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於是她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
?? 沒有錯,他坐在一旁,正看著她,表情突然緊張起來:“花依銘,你醒了?”
?? “醒了嗎?”花媽媽的聲音也傳過來。
?? 花依銘緩慢地轉了一下頭,看到花媽媽也坐在一邊,她這會兒腦子轉起來了,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突然有些辛酸,衝著花媽媽,一臉委屈地叫:“媽……”
?? “叫什麼叫,你要是還有點兒腦子,就不該去湊那個熱鬧!”花媽媽眼眶有些發熱,這姑娘太不讓人省心了。頓了頓,她想起花依銘現在還躺在病床上,似乎不是教訓的好時機,語氣軟下來,“現在疼不疼啊?”
?? 花依銘一聽花媽媽的話,心裏一動,感覺眼淚馬上就要流下來了,她抽抽鼻子,紅著眼眶說:“不疼,一點兒都不疼。太神奇了,我覺得我好像沒有受傷一樣。”
? “那是因為麻醉的藥效還沒有過,等過了,就會開始疼了。”
?? 這個不和諧的聲音,來自於楚慕。
? 花依銘和花媽媽同時回頭看著他。沒見過大夫這麼說話的。
?? 而楚慕正深情地看著花依銘:“估計會在一到兩個小時之後開始疼。”
?? 花媽媽輕輕咳了一聲:“楚醫生,你先出去吧。”
?? 遲鈍而笨拙的人是不懂得怎麼表露情緒的,喜歡,厭惡,愛或者恨,喜悅還有悲傷,如楚慕。
?? 他走出了ICU,衝著等在門口的連風說:“你可以進去看她了。”
? 然後他很緩慢地往前繼續走。他的腿更軟了,頭重腳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不得不靠著走廊一側,扶著牆走。他的頭很暈,他已經幾十個小時沒有合眼了,他的眼睛很疼,他走得越來越慢。
?? 越來越慢。
?? 然後他側靠著牆壁,慢慢蹲了下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喘息有些費力。
?? 何婉寧的聲音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楚慕,你怎麼了?”
?? 他抬起頭,看見她正站在他麵前。
? 她明顯是跑過來的,呼吸還不太穩,拍了拍胸口,說:“打你的電話也一直沒人接,我都聽說了。那個受傷的人呢,現在怎麼樣了?”
? “在ICU,”他的雙腿一點兒力氣也沒有,索性就這樣蹲在地上,仰頭對著她回答,“已經脫離危險了。”
?? 她神情很古怪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彎身下去,抬手輕輕擦了一下他的眼角,輕輕道:“那是……好事吧?你為什麼,要哭?”
? 本來約好去見何婉寧父母的計劃完全泡湯。楚慕和何婉寧這一次的相聚非常短暫,楚慕先去找了一趟花依銘的主治大夫,然後回來兩個人在走廊的椅子上還沒有坐穩,連風又慌慌張張跑過來:“楚醫生,花依銘她說傷口疼。”
楚慕起身就要往ICU去,何婉寧伸手拉了一下他:“你去也沒有用,這種傷手術後疼痛是正常的吧?你又不是她的主治大夫,你還不如找找主治大夫看能不能給她開一點杜冷丁或者嗎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