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友再會(3 / 3)

不管花依銘這句話有多麼違心,也不管蘇慶萱的話裏麵有多少水分,總之,兩個人還是像每一對兒多年不見的好友那樣,進行了一番看似親密的交談,並且交換了電話號碼。然後花依銘就借口要上班,逃命一樣地離開了。

她走出醫院的大門時還拍著胸口慶幸,還好蘇慶萱沒有問她要上什麼班,不然這敘舊可就真沒完沒了了。

從醫院坐著公交車晃晃悠悠到咖啡廳的途中,她看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繁華,覺得恍如隔世。在心底湧起的一片鋪天蓋地的淒涼裏麵,她明明白白地記得,在大學的時候,她曾一直把蘇慶萱當成除了楚慕之外唯一的朋友。

盡管幾年前,蘇慶萱對她說的最後的話是——

“花依銘,我真的很討厭你,你能不能收斂一下你這自以為是的德行,你以為你有點兒錢就了不起了?你知不知道別人都怎麼說你?不過是你媽攀上一個好金主而已,還真拿自個兒當寶貝了!你這麼不討喜,恐怕連你家人都受不了你,還好意思成天纏著楚慕,我都替他覺得煩!”

車子拐了個彎,盛夏的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那種溫度像是熨燙在皮膚上麵一樣火熱,她低下頭把臉埋在手心,想起蘇慶萱那句話來。

“當年學校裏麵的大眾情人,現在也終於定下心來了呢,他現在這個女朋友該算是交往時間最長的一個了。”

看來蘇慶萱和楚慕是一直都有聯係的。

還有……她甚至都不知道在她缺席的時間裏麵,他還有過別的交往對象,現在聽別人這樣說到他,感覺上倒像是一個很遙遠,很陌生的人。

蘇慶萱的確是一直都和楚慕聯係著的,準確地說,打從蘇慶萱兩年前開始犯心絞痛之後,她就成了楚慕這裏的常客。

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住院部心外科辦公室,楚慕正坐在那裏盯著一張CT片發愣,她敲了敲門。

楚慕抬頭看見是她,眉頭立馬糾結起來:“你的藥又吃完了?”

她走過去也不客氣,拉過椅子坐下:“楚醫生,你能不能不要見到我就這樣,這樣會影響病人的病情的。”

他歎口氣:“用藥太多不好,我上次就和你說過吧?”

她楚楚可憐地眨巴眨巴眼睛:“這次我一定省著吃。”

楚慕起身去給她開藥,聽見她又說:“我剛才見到花依銘了。”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哦了一聲,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她又說:“她看起來……變了很多。”

他開著藥方,也不回應。

於是她自言自語一般:“我還和她聊了一會兒,本來想問問當初為什麼突然就走了也不跟咱們說一聲,不過我看她現在那樸素的樣子,估計還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剛見麵就問這些,我覺得也不好。”

他沒有說話。

“你見過她了吧?”她不依不饒地又問。

“嗯。”他繼續看那張CT片,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那你……和她說了嗎?”她對他的冷漠似乎司空見慣了,堅持著問。

“說什麼啊?”他抬起頭來看她。

“你不記得啦?快畢業那會兒,有一次大家出去喝酒的時候,你跟我說的,讓我如果見到花依銘了,叫她來找你,你說還有話沒有對她說。”

他的眼眸暗了暗:“我說過那樣的話?”

“對啊。”

他笑了一下:“估計是喝多了說胡話了。”

“是嗎……”她看著他又低下頭去,歎了口氣,“我覺得花依銘現在一定過得不好。”

他僵硬地轉過身來,看著她:“何以見得?”

“你知道啊,她這個人,如果過得好就會很嘚瑟,但是現在你看她多低調,還有穿的那身衣服……”她似乎在回想,“大家朋友一場,不論發生過什麼事情,我還是希望她過得好。”

楚慕低下頭,過了一會兒,開口道:“那,如果可能的話,就多幫幫她吧。”

“我會的。”她拿起藥方,突然彎下身湊近他,“不過,楚醫生,你這張臉可真不像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呀……”

因為反應慢,他還沒來得及避開,兩個人中間就隔著不到五厘米的距離,他還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茫然道:“那你看我像是……?”

“剛剛失戀的男人。”她譏諷地笑了一下,直起身,“那,我要走了,哪天要結婚了,記得通知喝喜酒。”

“嗯,忘不了你的。”

那種香水味終於遠去了,辦公室又變得很安靜。他盯著那張CT片,突然很討厭這種安靜。

這種安靜讓他無法靜下心來。

他看了一會兒,心緒混雜得像是一團亂麻,索性把那張CT片撥到了一邊去,單手撐著下巴發呆。

他很焦躁。花依銘又來醫院了,那一定是去看連風了。

他想起那小子嘚瑟的樣兒,更加惱火。

誠然,花依銘去看連風,這件事和他是沒有關係的,他何必要管?這樣的道理他很清楚,但他就是覺得憋屈。

蘇慶萱也讓他覺得煩躁。認識蘇慶萱,都是因為花依銘。那時候花依銘一直說,蘇慶萱是她最好的朋友,可見花依銘的話的確是不值得相信的,就連這個所謂的最好的朋友,在花依銘失蹤之後也是一臉的茫然。

然而他那時候多傻啊,他在宿舍樓下等著蘇慶萱,他就是不相信她會不知道花依銘的下落,他問了又問,問到蘇慶萱都覺得煩。

他還去問了花依銘所有的同學、老師……

他甚至在學校周圍,那些花依銘曾經提到的每個地方去找。他打聽花依銘家的聯係方式還有地址,聽電話那頭提示關機的冰冷女聲,跑到花依銘家看那棟空蕩蕩的房子……

那時候他時常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四周的人和事,都在繼續,都很正常,正常得好像花依銘這個人從來就不存在一樣,就好像,花依銘不過是一個局部的,隻限於很少人的幻覺。

他那時候整夜整夜地失眠,總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第二天要到哪裏去找花依銘,後來變成擔心,她會不會出什麼事了?或者是家裏發生什麼事情?他連看到有年輕女子被騙的新聞都要心驚肉跳地仔細看看。那段日子,他課也不上了,籃球也不摸了,他覺得四處盲目尋找花依銘的他,很像個神經病,但是,他卻停不下來。

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抑鬱裏麵過久地生存,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過了整整四個多月,他也掛了八個科目。在學期末所有人都開始收拾行李回家的時候,他走在學校後山下的林蔭道上,道路兩旁那些櫻花樹上有已經灰白的花瓣突兀地飄下來,帶著塵,落在他肩頭,他看見前麵已經到了路的盡頭。

有些醒悟,真的就是一瞬間。

他就真的知道了,花依銘,就這樣消失了。

那之後,他過了一段挺頹廢的日子,然後他開始交女朋友。

沒有花依銘在,交女朋友也變得很順利,因為過於順利,就換了好幾個,換著換著,自己都覺得對這些事變得很麻木了,一晃就到了理當婚娶的年齡。他覺得遇到何婉寧的自己,算是很有福氣。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口去,看著窗外,做深呼吸。

一直以為已經忘記的,原來早已在心底形成了一個空洞,那些安穩的、安定的假象,就像是掩埋空洞的障眼法。關於花依銘的一切回憶,本身就是一個陷阱,她真的從來都不讓他好過。他輕輕按住心口,舊傷口也會隱隱作痛,他安靜地想,隻要不再見她。

隻要不再見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