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過客們。
這句話,矯情且絕情,冰冷又溫暖。
喧鬧容易,獨處太難
“我想找個地方靜靜。”
這句話過時了,你去哪兒都靜不了,隻要手機有信號。我會隨時因一串微信提示聲在褲兜炸響而恐慌,好似被透明陰魂跟蹤,無處藏身。
我把過年回家當成儀式。逃離鋼筋叢林,擁抱藍天碧水;別跟我提工作業務,我隻愛我的酸菜豆包。
可事實是,你要用大把時間應付群發祝福。禮尚往來,敷衍做戲,過了正月,再無下文。
我偏好獨處,基本一年去一次夜店,一次待一個鍾頭。除卻正常社交和生存需要,不會主動往人堆兒裏紮。我希望我的臥室像樹洞一樣,安放我的清淨與秘密,躺在床上,心無掛礙。
樹欲靜而風不止。永遠有不甘寂寞的人,他們不容許你消失。不理不就得了?沒用的。
“在嗎?”
我真想問,有事說事可以不。我回了你個“在”,你再來個強人所難,我連裝沒看見的權利都沒了。
“忙呢嗎?”
我想回“忙”,但他意欲何為呢?我會控製不住地想。
有時候,我是真的很忙,如實回複“閑下再聊”,對方又不依不饒地問:“忙什麼呢?怎麼總這麼忙呢?”
又一串微信提醒。
聊天成了義務?不懂了。都說手機淡化了現實交際,其實最可怕的是,它破壞了人與人之間的分寸感。
如果沒有後來的交流,小斌在我印象裏應該是好的。
我們是在聚會上認識的。有人遞他筷子,他說謝謝;有人把獅子頭轉給他,他說謝謝;散夥了,他說謝謝。他就跟個被設定程序的機器人一樣,隻會這倆字。
小斌年紀不大,應該是畢業不久,舉手投足都小心翼翼,害怕不得體。
第二天,他通過“群名片”加了我,我們互發了個握手的表情。說實話,我對他有心疼。他在人前戰戰兢兢的樣子,像極了初來北京的我。
萬萬沒想到,悲劇就這麼開始了。此後每日,他都不定時地開啟話癆模式,長篇大論地控訴人生。什麼包租婆太龜毛,朋友不懂他,社會不公平,活著太辛苦。我跟阻止自殺者一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他想開。終於,我實在禁不住他祥林嫂似的抱怨,也不想每天被負能量洗腦,決定逃跑。
好久沒理他,發現他把我刪除了。挺好。
對不起,我不是陪聊客,我也有自己的煩惱,沒資格做你的心理專家。
對不起,我不是低頭族,我也會偶爾出去走走,口袋裏隻有喂狗的餅幹。
宣泄途徑多了,不代表負麵情緒就少了。將私密情感轉變為快餐垃圾丟出去,無法獨自消化。虛榮、怨念、牢騷,像蟑螂一樣滅不盡殺不絕,任意滋生。
我們在密集的信息共享中,放棄距離與幻想,淪為泛泛之交。
我的理想生活,是棲居在一個安靜的地方。你想我了,可以給我寫封信,太想我了,就來看我。反正住地附近有個老車站,它永遠在。我也可以隨時踏上征途,不帶行李,隻拿鑰匙錢包。
我們互相詢問彼此的生活,攢了一肚子話想說。短短幾年相隔,盡是悲歡離合。
我們懷著想念,走過山高水遠。重逢之前,勿忘心安。
工作群裏發了通知,該忙了。
我會在零點前搞定,關機入眠。願在睡夢裏,有火車駛來,它奔向遠方。
城市的旅人,我們不要別離
人總是對狼狽的日子念念不忘。因為會發生太多超乎預期的事,好的,不好的。
曾有半年的時間,我困守在石家莊,給電視劇組幫忙。工種之複雜非行外人能想象,比如“倒卡”。錄像素材都在有限的幾張存儲卡裏,我要把裏麵的視頻文件傳輸到大硬盤,騰出來交給攝像師循環使用,再把大硬盤運送給後期剪輯。沒有電路支持,大硬盤就無法運作。現場沒閑置電源,我又不能讓攝像師等,隻能四處找電插板。劇組打一槍換個地兒,有時候不按場記計劃走。我倒完卡,還要自費打車追趕隊伍,這鬼畜日子分分鍾想逃。
郊外隻有一家香河肉餅店,我跟老板娘商量:“來三張餅,用你一個半鍾頭的電,咋樣?”
她為難地說:“我們家就這麼點兒地兒,四張吧!”
說實話,我覺得自己很可憐。朋友當初要我來幫忙,可沒說是幹這種苦差事。劇組好友說:“小關啊,你太實在了,幹活要給自己省勁兒。四張肉餅的錢,可抵一杯咖啡呢!”
第二個月的拍攝,取景基本都在市裏。我申請了資費補助,進軍咖啡廳。
那時年紀還輕,沒什麼小資情結。提到咖啡,便想起《潛伏》裏翠平的那句“一股雞屎味兒”。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整日與咖啡館為伴,大的小的,亮的暗的,美式的意式的,文藝的熱鬧的,各式各樣。
當然,真正因為愛咖啡才去的人極少,尤其是在北方的二三線城市,多數是針對喜好各取所需:環境合不合心意,網速夠不夠快,店員夠不夠帥等等,壓根談不上咖啡文化,不過是借個沙發忙自己的,張揚著中國式的魚龍混雜。
長征街那兒有一家咖啡館,書架占了大半部分。桌子就兩張,有張大些的,平素客人少的時候就擺上電腦和投影儀,放些《七宗罪》類的電影。店麵隱藏在餃子店、菜市場之中,若是玻璃門上沒有那些殘缺的彩色字母,怕是很難被注意到。每周日,這家咖啡館就會迎來一群讀書協會的成員。十幾個年輕人,一半戴著近視鏡,一半扣著美瞳,魚貫而入,圍著最大的那張桌子開討論會。如果說讀書本身就是件冷門的事,大張旗鼓地開討論會簡直是冷到哆嗦了。那天,他們的話題是“最二的經曆”,以配合協會成立兩周年的主題。我被擠到小角落裏,不得不旁聽這一切,當然他們也並不介意。
“我家的家教極其保守。”率先發言的女孩兒起身說道,“父母管教也極其嚴格,尤其我爸,他對我極其苛刻。”她一連用了三個“極其”。我善意地笑笑,畢竟這是口語中的生僻詞彙。
“有一次,我和我男友吵架了,他送我回家,直到上電梯我都沒理他,搞得他極其手足無措。迫不得已,他做出半跪的姿勢。恰巧電梯到了,門打開,我父親瞠目結舌地戳在電梯口。”
“後來呢?”大家異口同聲。
“後來我男友靈機一動,雙手捂住我腳背,說,叔叔好,您閨女腳崴了,正揉呢!”
說罷,那女孩兒咯咯地笑起來,馬尾辮晃晃蕩蕩。
緊跟著,大家哄笑起來,又不約而同地回歸安靜,齊刷刷地扶眼鏡,靜待下一位發言者。
離開時已是日暮,外麵的樹葉掉得“極其”猛。他們的笑聲被擋在玻璃門裏,不問秋色寥落。
我應該是從那時起愛上咖啡館的,也明白了真偽文青熱衷光顧的原因。
它是流浪者優雅的避難所。
攝影師把又一張卡扔我手裏,說這次快點兒,別磨磨蹭蹭。攝影組的人都趾高氣揚,沒人敢惹。
來之前就有同行叮囑:劇組就是個江湖,在裏麵混個把月,相當於社會上走十年。此話不假,戲外的是非比戲裏多。燈光師傅對我很好,他曾在酒後跟我講:“混劇組的人,大多腳不沾地到處跑,沒個社會保障,內心是苦的。”
是啊,他們個個耳聰目明、心思活絡,有安全感的人不會這樣。一想到回北京後,我能繼續優哉遊哉過少爺日子,把倒卡的往事當作笑談,就覺著幸運。
我幾乎跑遍了石家莊的咖啡廳,借此遠離劇組的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