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死來了。準備幹吧!”李炳麟摩拳擦掌。
敵機分兩個方向快速向中山艦的駕駛台撲過來了。張昌金從瞄準具中看到敵機身上那刺眼的膏藥旗時,他扳動了機關炮,急襲的彈雨噴向敵機304號飛機。
“注意,跟上縱射!”張昌金叫著。
“轟,轟”,一架日軍轟炸機從駕駛台上空掠過,扔下的兩枚炸彈在艦首爆炸。
“打,跟上去!”張昌金自言自語著轉動機關炮。
由於艦首幾門炮的急襲,機槍的縱射對敵機構成了極大的威脅。敵機高速俯衝投彈後,就閃電般拉了起來,眨眼間衝進空中的那塊雲裏麵。
“304,307,304,307,向艦駕駛台攻擊!”日軍少佐大島在空中命令。
敵機304與307再次向中山艦高速俯衝。由於害怕艦上火力,他們根本沒有看準方位,匆忙扔下幾顆炸彈就跑,沒有擊中中山艦,隻是炸起數個幾十米高的水柱而已。
“機槍,機槍掃射!”大島少佐在電台中命令,“掃射駕駛台,掃射駕駛台!”
“報告閣下,中山艦在作蛇航回避,攻擊效果不佳,請求戰鬥機攻擊!”敵304號飛行員向大島報告。
“304攻擊,307掩護,我從艦尾吸引艦上火力!”大島少佐沒有鬆口,而是加緊催促,“炸沉中山艦,有特殊的意義!”
“304明白!”
“307明白!”
由於心裏恐慌,此次攻擊效果仍然和前幾次相同,似乎炸彈離目標更遠了些。
“看我的!”大島惱極了,他口裏罵罵咧咧,腳蹬右舵,飛機在他的操作下向中山艦尾部衝去,清水中隊長緊跟其後。
李炳麟雙目圓瞪,他看到有幾架敵機向艦尾衝去,同時,剛才掃射駕駛台的兩架敵機一前一後又壓過來。艦尾的炮火開始縱射了,敵機仍向艦尾逼近。李炳麟有些沉不住氣了:“我們打!”
“別急”,張昌金沉著冷靜,“你們看,那兩隻狼正想偷襲我們呢。”
“想利用我們向艦尾敵機開火的機會偷襲我們,狗雜種!”周福增罵著。
“打!”見敵機已進入射程,張昌金一聲大喝,狠狠扳動扳機,機關炮噴吐著火舌。但這次由於是大島親自帶隊,沒有誰敢輕易離隊,故敵機都頂著艦船機關炮射出的密集彈雨,死命往下鑽,靠近中山艦。
“噠噠噠……”
“噠噠噠……”
艦對空、空對艦的攻擊異常激烈。敵機掃來的罪惡子彈擊中周福增的右大腿,頓時血流如注,周福增咬著牙繼續為張昌金壓彈。
“啊……”一聲痛苦的慘叫聲後,李炳麟手中的機關炮啞了。
張昌金扭頭看到李炳麟又被康健樂抱著,頭部鮮血如同水流般往外湧。
“康健樂,快把炳麟兄抱下去,敵機又來了!”敵機又開始俯衝了,張昌金大聲叫道。
“為炳麟報仇!”來不及送走傷員,康健樂咆哮著向敵機反擊。
“我來!”激烈的炮聲將李炳麟從昏迷中震醒,他嘴裏說著:“我來打!”就要扶著炮彈箱站起來,剛抬起上身又重重倒在周福增的傷腿下。
周福增忍著巨大的悲痛雙手扶住李炳麟。此時兩架日機又掃射過來了,張昌金叫著:“壓彈,快壓彈!”
當敵機再次掠過駕駛台上空後,駕駛台裏火藥味更濃了,嗆人的煙霧也更濃了。周福增抱住李炳麟不放:“炳麟,炳麟兄……”
康健樂一邊抓緊時間為李炳麟包紮傷口,一邊注意著敵機動向。張昌金大叫:“軍醫,軍醫……”
老軍醫官趕過來了,李炳麟在周福增懷裏臉色蒼白,他瞪著雙眼,嘴唇微微地顫抖,但說不出一個字。周福增對著他耳朵大聲叫:“炳麟兄,我們為你報仇!”
“艦長,炳麟兄他……他……”周福增一見艦長薩師俊來了,趕緊報告,懷裏仍抱著李炳麟。
薩師俊急忙彎下腰,雙手托住重傷的李炳麟,看了看鮮血浸透了的繃帶,眼睛轉向軍醫官問:“還有辦法嗎?”
“報告艦長,李炳麟已經犧牲。”軍醫官沉痛地低聲報告。
薩師俊輕輕放下李炳麟站起來,脫下軍帽,垂下頭:“炳麟老弟是中國軍人,他在軍艦上為中華民族而戰死,他死得值,不愧是一名炎黃子孫,我們為有這樣的弟兄高興,為有這樣的弟兄驕傲!”
“為李炳麟報仇!報仇!”周福增揮拳大呼。
“為李炳麟報仇!報仇!”眾人吼著。
敵機沒有停止攻擊,清水中隊長在大島少佐的督戰下,指揮304、307繼續向中山艦駕駛台發起攻擊,惡戰越來越激烈。
薩師俊向正在調整航向的敵機看了看,扭頭對康健樂說:“反擊時,注意敵機的距離!”
“是!”康健樂回答。
“昌金老弟”,薩師俊對張昌金說,“你們要協同反擊,不能讓敵機炸毀艦的駕駛台!”
“是!”張昌金挺直身體回答。
“周福增”,薩師俊扭過身,“你的傷不輕,本應下火線……”
“艦長”,周福增打斷艦長的話,“我死也要死在機關炮上,為炳麟兄報仇!”
薩師俊凝視著自己的部下,眼眶發熱了,深情地舉起手向他們敬了個禮。眾官兵立即舉手還禮……
敵機又向中山艦駕駛台衝過來了,張昌金與康健樂各自操縱著機關炮向敵機急襲,又一發子彈擊中了正忙乎的周福增……
“昌金兄,我支援你們!”
張昌金尋聲看到跑近前的二等兵陳永孝,一邊射擊,一邊高興地問:“你怎麼來了?”
“艦長命令我支援你們!”
“快,替換康健樂!”張昌金說著。被硝煙熏得睜不開眼睛的康健樂,正吃力地揉著眼睛。
“健樂兄,我來!”陳永孝抓住機關炮向敵機射擊。
1932年7月畢業於馬尾海軍訓練營的陳永孝,時年僅25歲。離開福建閩侯家鄉時,心裏想的是當兵報國,平素練兵時他想的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國家用他的時候到了。眼看很多弟兄戰死在眼前血流成河,陳永孝更是恨不得將一架架敵機全部擊落!
敵機向駕駛台襲擊一輪後拉起來,進入中山艦左側艦炮射程外盤旋著,做下一輪攻擊準備。
張昌金摸著打得發燙的機關炮管,對陳永孝說:“夥計,敵機馬上又會俯衝了!”
“昌金兄,打左前方那架正作低空盤旋的家夥!”陳永孝說,“你看,來勢比剛才還凶呢。”
“這幫狗強盜在田家鎮、富池口都犯下了滔天罪行,今天在金口江麵,我們得教訓這群狼!”陳永孝咬著牙說。
9月4日中山艦就接到任務,向田家鎮、富池口部隊陣地急送一批彈藥。中山艦不顧日軍轟炸日夜兼程。
位於湖北境內的田家鎮是長江邊的戰略重地,對岸是富池要塞,中國海軍炮隊與陸軍炮隊在這裏建築了一道堅固的防線。日軍無力從正麵突破中國軍隊防線,便改從廣濟包抄田家鎮中國軍隊後方,他們還另派一路軍隊在武穴登陸吸引中國守軍。9月中旬田家鎮已三麵被敵圍困。中國陸軍9師黃連長率全連弟兄為掩護大部隊突圍奮起反擊,最後全連陣亡。中山艦官兵得到消息後受到極大的刺激,他們按期將彈藥送達一線,得到彈藥補充的中國57師官兵血戰數日,擊斃擊傷日軍第六師團3000餘眾。中山艦,使陸軍部隊如虎添翼。
敵機的又一輪空襲開始了。
張昌金左右掃一眼,周福增傷後失血過多,臉色極為難看,但他仍為兩門機關炮拚命壓彈,康健樂挺立在戰位上對張昌金說:“昌金兄,我要是戰死了,請你告訴我家裏,就說我是為國家戰死的,沒有當逃兵!”
“健樂兄,不趕走小鬼子,我們不能死!”張昌金說著看到兩架敵機從右向左壓過來,便提醒康健樂,“敵機,注意距離射擊!”
“報告艦長,敵機向我艦首集中攻擊,炮官韓長福陣亡!”江釗官三步並作兩步,急急來到指揮台向薩師俊報告。
聽說韓長福陣亡,薩師俊心往下一沉,匆匆向艦首趕去。
艦首,剛才日軍轟炸機中隊長清水率隊向中山艦艦首攻擊時,韓長福不幸中彈,機炮長林逸資閃電般從二炮手位置進入炮位,另一機炮長魏振基正在推彈入膛,同時命令趕到的三等信號兵江釗官:“快,進入二炮手位!”
“是!”江釗官迅速躍入二炮手位置。
魏振基向敵機瞄準攻擊!
林逸資打得正起勁,兩架避開炮火的日機從右側低空炮火死角衝過來。林逸資跳下炮位抱起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對著敵機急襲過去,並大叫:“炮火急襲!”
“明白!”魏振基轉動炮口。
敵中隊長清水一見艦首炮火密集,隻好懊喪地拉起機頭向艦載機炮射程之外竄去,但他在無線電台中命令:“304,307,向艦首攻擊!”
林逸資被敵機掃來的子彈打傷了,他用左手壓住正流血的後背近臀部區域,鮮紅的血液從指縫中冒了出來。打得槍管發紅的機槍掉在他腳下的血泊中,冒起一股青煙,魏振基正打得激烈,沒有辦法去為戰友包紮。恰在這時薩師俊艦長的勤務兵黃珠官趕來了,不等他張口魏振基就大聲問:“小老弟,艦長有什麼命令?”
“機炮長,艦長命令輕重機槍協同好,不能讓敵機毀壞我艦首機炮!”黃珠官一口氣傳達完命令。
“請轉告艦長,我魏振基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不會便宜小日本鬼子!”魏振基說完手一指,“小老弟,快幫林逸資機炮長包紮傷口!”
黃珠官順著魏振基手指方向望去,隻見林逸資背靠著炮彈箱,腳下一攤看了讓人心寒的鮮血,但他還是雙手抱住機槍在對空射擊。
“機炮長,我來給你包紮傷口!”黃珠官幾步衝上去抱住林逸資。
“快,打敵機!”林逸資指了一下左後方那挺陣亡的戰友胸前的機槍,“快,有幾架敵機來了。”
“我先幫你包完傷口後再打!”黃珠官急了。
“都什麼時候了,快打敵人!”林逸資瞪住黃珠官。
黃珠官忍住滿眶熱淚,抓起機槍就要掃。可就在他抓機槍時,卻一眼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機炮上士王兆祥。他忙奔過去抱住王兆祥大聲喊起來:“兆祥哥,你不能死!”
實際上王兆祥還沒有死亡,剛才是昏迷了。在黃珠官的呼喚聲和搖晃下,他慢慢蘇醒過來,睜開眼睛。強烈的愛國之心和對敵人的憤怒支撐著他吃力地支起身子:“珠官,快……快把我扶起來,讓我用最後一口氣打……打……鬼子!”
“你傷成這個樣子,我來打!”黃珠官從他手中奪過機槍,“快給我,你坐著幫我壓子彈!”
王兆祥服從了,他坐在血水中時,黃珠官的機槍已經“噠噠”地響了。
日軍中隊長清水不敢接近軍艦,隻是命令部下:“304,304,打掉艦首兩挺移動機槍火力!”
敵304號轟炸機不想服從命令,但他絕對不敢反抗,於是他做攻擊的架勢,實際上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射程外盤旋。這時309號飛行員平澤壓下機頭避開艦首正麵火力進入炮火死角,從左側尋找攻擊機會,並在電台中呼叫:“304,304,掩護309進攻!”
“304明白,304明白!”
平澤轉過機頭,又在電台中呼叫:“307,307,你與304同時掩護我攻擊!”
“307明白,307明白!”
駕駛轟炸機的平澤得意了,他輕輕壓了機頭,飛機在3000米高空從中山艦上空掠過,他看到正向自己掃射的兩挺機槍在作移動攻擊,轟炸機對付艦炮火力的最有效方法,就是找到炮火死角,而手提輕機槍非常靈活,雖然殺傷力有限,但子彈密集,隻要有一發子彈擊中飛機油箱就會機毀人亡。對這一點,平澤是很清楚的,提起那次的交戰,他還心有餘悸。那是在田家鎮日軍與中國地麵部隊較量時,在水麵日軍出動96艘戰艦溯江西上,幾百門艦炮轟擊田家鎮要塞核心工事,在空中日軍飛機110餘架協同炮艦攻擊。日軍恨不能一口把田家鎮吞了。一天,平澤駕機進入田家鎮上空,突然發現幾架中國空軍的CB-2轟炸機直奔日軍艦隊空域,作為飛機駕駛員平澤知道這種蘇製CB-2轟炸機速度快,飛得高,又有轟炸瞄準裝置,缺點是要拉計算尺算風向、風速等,中國空軍裝備的另一種飛機是美國輕型轟炸機,它是憑肉眼瞄準的,隻要飛機與攻擊目標處於45度夾角射擊,比CB-2更準確。
“101,中國蘇製CB-2偷襲艦隊!”平澤趕緊報告。
日軍零式戰鬥機起飛了,直撲中國轟炸機群。平澤由於隻顧觀察中國轟炸機群,放鬆了對地麵火力的警惕,結果飛機被地麵機槍火力擊中,油箱著火,平澤拉起機頭跳傘。當他剛剛離開,飛機就淩空爆炸了。平澤跳傘後狼狽不堪地回到基地,大島少佐與清水中隊長不問青紅皂白,一連扇了他十幾耳光方罷休。打得平澤十幾天後還張嘴就痛,更不用說吃飯說話了。今天再與中國部隊交戰,平澤一點不敢鬆懈,他要用這架新座機去立功,去討好上司。
“309,309,打掉艦首的移動機槍!”大島少佐命令。
“309明白,我已發現目標!”平澤回答。
“打掉移動機槍後立即拉起來,由清水中隊長轟炸艦首艦炮!”大島又命令。
“309明白!”平澤興奮地蹬左舵。
中山艦首,林逸資打得正起勁,下士陳恒善扛著一挺捷克式機槍跑來了:“機炮長,薩艦長命令我來支援艦首!”
“正是時候,感謝感謝!”魏振基說,又抽空對林逸資說,“讓恒善替你,你把傷口包紮一下再打!”
林逸資在硝煙中向魏振基投去感謝的目光。
“嗚……”一架敵機掠過,一串串密集的子彈打在艦首。黃珠官中彈倒下了,林逸資撲上去抱住他,又有人大呼:“敵機!”
林逸資抬起頭,不由得更是怒火衝天,三架日機大模大樣魚貫般直朝艦首壓過來了。已經47歲的老兵陳恒善下士雖為中山艦簿記兵,但平時比較注意練習機槍對空打擊,技術比較好,今天是他顯身手的好時機。此時,他看到林逸資因受傷後隻草草處理了一下就堅持戰鬥,現在因流血過多,抱著重傷的黃珠官一時站不起來,忙奔過去一把扶住林逸資說:“機炮長,你背靠炮彈箱幫我壓彈,我來打!”
“多挺機槍,多一個殲擊敵機的機會”,林逸資很虛弱地說,“我也打,你……”說著他頭一歪,不省人事了。
“逸資,逸資兄弟……”陳恒善呼叫著。
“敵機來了,快準備!”魏振基用心痛的目光看了一下受傷的戰友,但他不能停下來去幫助他們,否則後果會更嚴重。
陳恒善放下已經昏迷的戰友林逸資,抱起機槍抬頭時,魏振基手中的機槍已經咆哮開了。
“快,先把正麵那架打回去!”魏振基命令。
“好,看我的!”陳恒善抱起機槍。這時艦首的三寸炮與其他各炮也都開火了。敵機立即拉起來在江麵空域躲躲閃閃。
戰艦仍然在作蛇形航行避彈。
“恒善兄,你的右前低空好像有什麼。”魏振基在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中,兩眼盯住江麵空中說。
陳恒善循著魏振基的提示方位一看,果不其然,一架日機幾乎是貼著江麵向中山艦艦首直逼過來。
“機炮長”,陳恒善對魏振基呼叫,“敵機貼著江麵偷襲來了,你快過來,快快快!”
“好!”魏振基抱住槍弓著腰身衝過來。
“機炮長,我來當副手!”炊事員陳寶通也趕來了,“我幫你們壓彈,打狗日的小日本!”
今天,陳寶通帶病為全艦官兵做了一頓可口飯菜後,薩師俊艦長與副艦長呂叔奮都命令他休息,說來也奇怪,陳寶通得的是打擺子病(又稱瘧疾),連續幾天都是中午前後發病,發作時,先是寒戰,蓋幾床被子還抖得床響,隨後就發燒,燒得滿臉通紅,走近他就如同靠近小火爐,熱氣撲人。發病時全身發軟,一點勁也沒有。可今天,病魔似乎被陳寶通堅強的意誌嚇退了沒敢來。此刻他心裏充滿了對敵人的憤恨,哪裏可能想著休息。從床上一躍爬起到甲板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激戰場麵,整個戰艦被硝煙籠罩了。帆纜下士劉則茂正在對空射擊,看到陳寶通忙說:“快,艦首告急,呂副艦長在親自操炮!”一聽此話,陳寶通心急火燎,飛也似的向艦首跑去。
陳寶通的到來給予陳恒善、魏振基極大的幫助,使他們勁頭更足。兩位機槍手得到壓滿的一梭梭子彈,密集的子彈迎住偷襲的日機急襲,火力封鎖了敵機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