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講埃美:《大盜悔改記》《穿牆記》(3 / 3)

當時還有一個好漢,號稱天下第二好漢,叫宇文成都。它的哲學就是一物降一物。我們知道羅成是第七還是第九條好漢啊?第九條吧,楊林是第七條好漢。他們倆是死對頭嘛。你看,第三條好漢要受製於第二條好漢,第一條好漢滅第二條好漢,那麼第一條好漢誰滅呢?這個怎麼死的,你知道嗎?因為他下山的時候,他師父說不許殺使流金鐺的人。流金鐺,我估計就是像流星錘那樣的東西。師父的命令是天命。第二條好漢剛好是在使流星鐺的人手下,第二條好漢敵方的,不是秦瓊一方的,李元霸和秦瓊是哥們嘛。他和宇文成都對陣的時候,一下子就把宇文成都給打死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把宇文成都滅了以後,你記得他是怎麼死的嗎?這個描述特別精彩。晴空萬裏無雲,他那匹馬就叫萬裏雲,是一匹追雲的馬。萬裏無雲的晴空,突然飛來一片烏雲,罩在他的頭頂。然後雷就擊他,也就是天要滅他。天滅他也滅不了,因為雷擊不能奈何他。他是個很霸道的人,他生氣了,他覺得你憑什麼欺負我?你雷就可以欺負我嗎?他一生氣就把錘子扔上去,然後雷把錘子擊下來把他給砸死了。是這麼死的。

我繞了那麼大一個圈說這個,我們的杜蒂耶爾怎麼辦呢?在那個沒有死刑的國度裏麵,誰也沒辦法拿他怎麼樣,看著他都沒有用,他能穿牆,一定也能穿鐵鏈子。鐵鏈子鎖住他,他肯定一下子就過去了。他完全可以當鎖住他的鏈子是不存在的,穿鐵鏈和穿牆的道理是一樣的。誰能想想他怎麼辦?(同學:把他的病治好。)真的!他吃了大夫給他的一片藥,他的功力已經下降了。他感冒的時候,以為是阿司匹林,順手拿的。那段時間他一直泡妞,也不懲惡揚善了,也不怎麼怎麼了。但是天理公道還是有,你有多強的功力都沒有關係。就像李元霸的使命就是要滅宇文成都的。他做好事的時候,沒關係,上帝有眼嘛,上帝是個宇航員啊,啥都看得見。結果他得了感冒,得了感冒還去泡妞。泡妞回來就覺得身體很虛弱。過牆的時候就覺得有摩擦感了,平時穿的時候是沒有這種感覺的。他覺得很滯、很澀,有點過不去的味道,但他也沒太在意。他回去就吃藥,我把那個藥名給你們找出來,千萬記住別吃這個藥。“長效比雷特粉”,弄得像真的似的。因為醫生給他開的是讓他一年吃兩片。實際上他拿過來就先吃了一片,功力就已經剩了一半了。剩下一半還可以橫行天下啊。但是他誤服了第二片之後。這醫生和李元霸的師父有點像吧?他的命運是掌握在醫生手裏的,就像李元霸的命是掌握在他師父手裏。他特別不幸就在於,法國有一條著名的大街,埃美的方法是有一點奇怪,病有病名,藥有藥名,大街還有大街的名,叫諾爾萬大街。他先是穿過了金發美女的閨房,當他要到諾爾萬大街的時候,也就是要穿過那片牆的時候,街牆很厚,好長時間他發現自己再也動不了了。他就隻好停在那。因為他的心情很悲傷,他就一直在哀鳴。所以據說當你走到諾爾萬大街的某一段的時候,你會聽到這種低泣的哀鳴。那是杜蒂耶爾先生在那懊悔吃錯了藥。

這是讓埃美名聞天下的《穿牆記》。你這麼看,埃美是一個很輕鬆、很好玩的作家。你會覺得他很有今天的時尚的感覺——實際上也不盡然,因為在十九世紀、二十世紀這兩個世紀裏麵,人類一直是希望能夠解決人類終極的幾個問題。比如說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我們往哪裏去?一直希望解決這麼三個詰問。人類特別關心自己的來處和去處,給自己一個定位。所以在那兩個世紀的文學裏麵,我們感覺到很多沉重,很多思索,很多反省,很多自責和懺悔,非常多。埃美也不例外。我剛才講的這兩個他舉世聞名的名篇是輕鬆的、睿智的風格,但這不是埃美的全部。埃美還有另外的東西。

我再講他一部小說,叫《銅像》。我們現在在浦東經常可以看到銅像,在淮海路啊也可以看到。銅像在雕塑裏麵特別好。它可以裝點環境,因為它很能偽造曆史,偽造時間。這是我的感受。你在有銅像的街上,你就會覺得這街是有曆史的,有故事的。雖然我知道上海街頭的一些銅像出現的時間非常短,包括多倫路上的,我們知道它們的曆史都非常短。但是你去這種地方的話,你還是會被它帶出一份感動,帶到一種時間的假象裏麵去。因為銅像鑄出來以後基本上是黑的,某些突起的部分,摸一摸可能就摸成黃的了。舊銅本身都是烏黑的,所以它對人的內心特別有時間的暗示。

我們今天說的銅像叫馬爾丹銅像。馬爾丹是法國的一個發明家。馬爾丹還活著的時候——實際上我這麼說是很不吉利的,因為我就有一個銅像,我現在也還活著,但已經有一個有我這個頭三倍大的一個銅像——它不是一個頭了,它是一整個塑像,放在城市裏一個小廣場上,還有一個很大的石頭做的基座。有了這個銅像以後,整個廣場就被這個銅像裝點起來了。我估計最初發明家馬爾丹心裏會很舒服,很得意。因為他自己的像在那裏,每天有那麼多的人啊。他就把自己定居的地方搬到廣場的附近,這樣每天他就可以去廣場看看自己,看看別人怎麼看自己。過了一段時間,他突然意識到有件事情很殘酷。人們每天在這個銅像周圍走來走去,經過啊,或者是在銅像下休息,他發現沒什麼人真的很注意這個銅像。他心裏很難過。他跟人家說,這個是發明家馬爾丹啊。人家反問他,咦,你幹嗎跟我說這個?他就覺得這個很無趣。然後他換了一種方式,他見附近有人,就過去問,你知道這個銅像做的是誰啊?對方說,不知道不知道,沒聽說。他問了很多人。他發現自己不能自拔。哪怕是把他放在一個廣場上,高高地放在城市的上空,還是沒有人真正關注他。他心裏很鬱悶。

突然有一天,事情有了轉機。他有一個習慣,看著所有經過銅像走來走去的人,他經常說:“呸,這個臭狗屎。”翻譯是這麼翻譯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外國也說“這個臭狗屎”。他老是這樣很氣憤的樣子在銅像周圍轉來轉去。結果這天他說這話的時候,突然有個女人說,先生你說話怎麼這麼不文雅啊?你這不是在說粗話嗎?一聽就像個上海的淑女。他馬上發現了另外一個事實,就是這個女人自己走過去在銅像下麵看這銅像,長時間看這銅像。因為這個女人走路的時候還抱這一大束花,她抱著花圍著銅像轉,充滿了景仰。她當時心裏很舒服。他就說你知道這個銅像嗎?這個女人說,當然知道了。他說我也知道。這個女人就問,你也知道,那你說他是誰?他說他是馬爾丹。他不再說他就是我啊。本來他經常要告訴別人那就是我。他又說我是他朋友。女人說你真是他朋友?他說真是。這女人一邊說話一邊把花瓣撕下來放到銅像的周圍。她說如果你真是他朋友的話,你一定知道我了。他說我不知道你。她說應該知道我的,我是什麼什麼潘東小姐。你是他好朋友怎麼會不知道呢?他一定會跟你說我的。曾經他都準備去看我爸爸了,他都跟我說了兩次要去看我爸爸了,向我求婚了。那你肯定不是他朋友。你看,好不容易有一個捧場的,好不容易有一個知道馬爾丹是誰的,好不容易有個女人這麼崇敬銅像馬爾丹,他居然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他確實就是馬爾丹,一點都不是假的,但他確實一絲一毫都回憶不起來潘東小姐。我看這個故事在他的生命裏麵也許沒有幾個女人,也許甚至連一個女人都沒有。他怎樣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她是誰呢?後來他從頭細想,我總共有過幾個女人?他就試探她說你跟他上過床嗎?這個女人馬上罵他,你這個下流坯,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一來二去的,就是在套我話。她馬上扭頭就走了。肯定是被人家侮辱了的感覺,像被人在人群裏麵摸了屁股那感覺是一樣的。女人突然轉身就—邊罵一邊跑了。

這女人走了之後,他又覺得失落了。不管怎麼說,她是唯一的認識銅像的人。奇怪的是每天他被自己的銅像攪得寢食不安,他突然回憶自己的一生,覺得自己這一生可以回憶的東西實在是少了。他慢慢地就在心裏開始美化潘東小姐。這個人慢慢地在他心目中就變成了一個少女,很美的一個少女。他突然想,不對,潘東小姐麵對麵看著我的時候,說是我的未婚妻,可居然不認識我。他覺得是銅像搶了自己的風頭,沒有銅像的話他不應該是這樣。

他開始在心裏特別地嫉妒自己的銅像。他覺得這麼美麗的潘東小姐居然愛上了銅像而不是活生生的他本人。他心裏特別痛苦,特別難過。後來他想,銅像為什麼如此地被大夥看重?是因為銅像下麵還有一個台階,在一個台階之上就比人高了。他就發現我可以坐到街頭的板凳上。書裏描述銅像是一種思考的姿態,估計是像思想者那樣的。他自己就做一個跟那銅像一樣的姿態,每天都坐到街頭的板凳上。他坐以後,非但沒發現有人瞻仰他、圍觀他,反而警察過來找麻煩了。問他,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警察就把他帶走了。他坐那的時候,因為巴黎還是很潮的,秋冬季節很冷,他突然覺得風濕真是難過。這時他看銅像就更生氣了。你這狗日的,你是沒有風濕症的,我還要在這這麼陪著你!然後警察就把他帶出去了。他跟警察說自己是馬爾丹。警察以為他是個瘋子。因為按照人過去的概念,做銅像應該是本人已經死了。不瞞你們說,我十幾年以前,比你們大一點,但比現在年輕嘛,我幾次都遇到過人家跟我說,哎呀,你真是作家啊?從來沒看過一個活的作家。他認為作家還是一個死的,那麼銅像就更是死的了。哪有做銅像的人還活著的?所以今天我講《銅像》的時候,我覺得很難過的,怎麼我今天還活蹦亂跳的,還充滿各種各樣欲望和能力的時候,給自己搞了個銅像呢?多晦氣!我不知道我是否會有一天去憎恨我的銅像,幸好我的銅像現在放在我的房裏,要是放到公共場所去……我們學校有銅像沒?除了毛主席像?還有沒有?……應該有吧。我覺得突然就有點緊張了。

故事的結尾也是挺有新意的。他從一開始欣賞它,到中段嫉妒它,到後來他發現不能釋懷,不能讓自己解脫。到最後的時候他對銅像最大的報複是什麼,你們誰想得出來?最好的報複銅像的方法實際上就是忘了它。他最後終於做到了。銅像仍然在那裏,但是他和所有的人一樣,他已經完全不在意那個銅像的存在了,銅像跟他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埃美是個非常偉大的小說家。今天我在課堂上給大家帶來三篇小說。我想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有更多的埃美的小說介紹進來,但是我告訴你們,即使有,也不會比今天我們課堂上認識的埃美更精彩更出色。他最有名的小說還是《穿牆記》和《大盜悔改記》。

阿加莎·克裏斯蒂(Agatha Christie,1890—1976),英國著名女偵探小說家、劇作家,三大推理文學宗師之一。一生創作了80部偵探小說和短篇故事集、19部劇本,以及6部以瑪麗·維斯特麥考特的筆名出版的小說,著作數量之豐僅次於莎士比亞。代表作品有《東方快車謀殺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尼羅河上的慘案》(Death on the Nile)、《羅傑疑案》(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