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講衣修伍德:《薩莉·鮑爾斯》(2 / 3)

同克勞斯的熱戀持續了一段時間。當克勞斯不在的時候,薩莉還是願意跟“我”說話。她過來說,不瞞你說,我覺得這段時間自己就像在天堂一樣。我就覺得他像希臘神話裏的農牧神,我像山頂女神,我們倆遠離塵世。

克勞斯找到一份工作去英國,他在去英國之前給薩莉買了四盒巧克力。巧克力是不是有點像玫瑰似的,有點示愛的意思啊?他走了薩莉突然又空下來了,又上“我”這了。她說我的巧克力可多了,你要不要吃一點?克勞斯走之前說,我走了,很快就給你來信。果然,一封信如期而至。這封信讓薩莉欣喜若狂,戀愛中的女人是那種零智商的,男人也一樣。她根本沒有能力判斷信背後的東西。她把信給房東太太看,給“我”看,甚至給廚娘看。你看多麼幸福啊,終於有情書從遠方來。可是這封信,從一開始就給“我”留下了惡劣的印象。整個信的語氣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而且有點居高臨下。克勞斯不喜歡倫敦,他說他在那感到寂寞,不符合他的胃口。製片人對他照顧不周,他是去給電影配樂。要是薩莉跟他在一起就好了,她可以在許多方麵幫助他。但他會逆來順受,努力工作掙錢。薩莉也要努力工作,工作會使薩莉高興。結尾有很多甜言蜜語,這些話使人感到這種東西他以前寫過很多次。“我”這麼看這封信,肯定有吃醋的滋味。但同時你們也不能忽略這麼一個事實,衣修伍德是一個寫作的人,文章背後的意味,“我”肯定比別人拿捏得準確。“我”在這封信裏麵就看到這個人不是第一次寫這樣的信,他一定是個泡妞老手。真的不像他自己說的看著自己心儀的女人話也不敢說,羞澀得不得了,並不是這樣。

事實很快證明了“我”的判斷。因為第二封信隔很久才來,而在這中間,薩莉幾乎都要急瘋了。第一封信讓她覺得他那麼需要我,我要在這裏努力工作,當最偉大的女演員,一定要對得起他對我的期待。

她千呼萬喚的信終於來了,來了以後的情形真是很難過的。第二天薩莉手上拿著一封信,“我”馬上認出是克勞斯的筆跡。她問“我”覺睡得好嗎?“我”說當然好,謝謝你。薩莉一下子說,你知道這個豬玀去幹了什麼事嗎?“我”不想去給她抓辮子,明知道是克勞斯的信,但不想說破。她說,看在上帝的分上,別這麼蠢好不好?“我”說抱歉,恐怕今天早上我是有點遲鈍。她把信遞給“我”,說,你看這信,真是不要臉到極點,大聲念,我要聽一下這信聽起來怎麼樣。信上說,我可憐的親愛的孩子……然後他就開始解釋了:沒有她他非常痛苦,但是告訴她也非常痛苦,現在自己呢,已經決定了。這麼做一定是又困難又痛苦,一句話就是他們兩個必須分手了。我現在才意識到以前我很自私,對你產生了很壞的影響,親愛的小姑娘你過分熱愛我了。如果我們繼續在一起,你很快就會沒有自己的意誌、自己的頭腦了。工作是唯一重要的事情,我自己現在才發現。你必須勇敢,薩莉,我可憐的親愛的孩子。然後他在下麵告訴薩莉在什麼什麼場合遇到了一個如何如何讓他心動的女孩。他一下子被她點燃了,無法自持之類的。

我懷疑克勞斯能寫出這麼漂亮的信嗎?還是衣修伍德寫的。然後他說我和那個女孩子談過很多事情,談得非常投機。我沒遇到過一個姑娘像她這樣對我的心靈這樣了解。薩莉說,那對我可是個新鮮事,從來沒想過那個孩子還有什麼心靈。說得這麼精彩,十九歲的女孩能有這麼漂亮的台詞!

薩莉顯得很輕鬆,顯得無所謂,完全沒事一樣。但是緊接著她突然就說,他臉皮真厚,居然說我愛上他了。她接著說,突然就哭了,說,最糟糕的是,我真的愛上他了。寫得太棒了,寫一個女孩子的率真,努力讓自己顯得開脫。說完這個話,她自己就先受不了了,最糟糕的是,她真的就愛上他了。她對“我”說,我給他寫了一百萬封信,每一開頭,我就把它撕掉了。說衣修伍德老實吧,他也真不怎麼老實。如果你是衣修伍德你會說什麼?你就不會說去吃草原牡蠣嗎?

後來薩莉就說,真的,你是最懂女人了,沒有人比你更懂女人。你一定能寫出世界上最偉大的書,因為女人就是一部最偉大的書,而你能讀懂女人。

衣修伍德總是在最恰如其分的時候說最恰如其分的話。你看前麵薩莉說你是喜歡我了?他說是,我是喜歡你了。她說你沒愛上我?他說,是,沒愛上你。每一次他的話都特別到位。完了薩莉說,幸好你沒愛上我,因為我怕日後不可收拾。這時候安慰多蠢啊,如果他說你不要難過了,不要給他寫信了,天涯何處,不能說無芳草吧,安慰男人的時候才說芳草,這個話聽著都覺得特別沒勁。我想我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會怎麼安慰一個女孩子,是不是應該領她出去,請她吃哈根達斯?你看,他說我們吃草原牡蠣去。

那天晚上,“我”知道她那種心情,還帶她去看了電影。就在這個時候,她說克裏斯多夫,你是天下最懂女人的男人。克勞斯的這種行為無形中就給“我”騰出了地方。因為那時候她是陷在戀愛中的女孩子,身邊沒有男人,突然發現“我”還可以填補這麼一個空缺。這種空缺經常是有得補的,在名著裏麵屢見不鮮。在中國讀者心目中特別有名的前蘇聯作家肖洛霍夫寫的一部大書叫《靜靜的頓河》,這裏麵寫得最好的地方也就是第一部的結尾,地主的兒子趁男主人公葛利高裏不在,而女主人公又恰好流產,特別痛苦的時候,他就把她給搞定了。那個時候女人大概是最脆弱的時候。她們在失戀的時候,特別需要有人來同情。就在那段時間裏,“我”成了填補空缺的,有機會讓薩莉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兩人在散步的時候,薩莉特別有幽默感。所以我說,講她隻有十九歲連衣修伍德都不信。很多人當時都盯著薩莉看,除了她很漂亮以外,她還戴著鮮紅的貝雷帽,穿著皮大衣,皮大衣活像老癩皮狗的皮。薩莉很開心地說,我納悶,他們看我們的時候會說什麼呢?如果他們知道我們這兩個流浪者今後會成為最偉大的小說家和最偉大的女演員,他們會說什麼呢?你看這麼一個潦倒的,剛失了戀,也不過是在酒吧裏唱歌的,又和每一個男人上床類似於妓女的女孩子,居然就可以這麼大言不慚地說你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家,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女演員。英格麗·褒曼,還是索菲亞·羅蘭?

薩莉在失戀以後總是會想到我們的衣修伍德,想到“我”。每每在她沒有男人的時候,“我”就成了替補隊員。這幾天“我”和薩莉·鮑爾斯過得很愉快,一起在廣場上散步,一起憧憬將來。薩莉是個特別有想象力的女孩。他們一起坐在廣場的椅子上,他們是年輕人——你們不要想他們是一對老夫妻——年輕的男女坐在一起,看著周圍的人走來走去。薩莉·鮑爾斯不是就說,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們日後一個是最偉大的小說家,一個是最偉大的女演員。在這種時候,衣修伍德總是能夠做到最好,正像薩莉·鮑爾斯說的,他實在太懂女人了。衣修伍德從來不會抱怨,從來不戧著薩莉去說話。好男人也是做到家了。

那段時間,他們談論的話題除了他們日後會很偉大以外,薩莉還關心自己是不是應該找個有錢的情人。她突然想如果有個有錢的情人,會非常忠實於他,到時就可以有好日子過了,日後也可以有自己的奔馳小汽車。那時候薩莉對於日後的憧憬,很奇怪,總是與“我”聯係在一起。“我”作為一個矢誌不渝的追求者,聽後會非常愉快。她在不經意當中流露出來的將來總會有個“我”,這個時候“我”心裏一定是很舒服的。當時薩莉說:“假如我能弄到一個真正有錢的人就好了,讓我想想看,我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一年不超過三千萬就行了,有一套公寓,有一個像樣的小汽車,我現在什麼都肯幹,隻要能撈到錢。你有了錢你就可以拚到底,等一個真正好的合同,不需要急急忙忙接受你得到的第一個聘約。當然了,我對養我的男人一定絕對忠誠。”她說這種話的時候,衣修伍德總是很莫名其妙。她和衣修伍德一起憧憬未來的時候,她總是講“那個男人”,眼前的這個男人自然就不見了。她就沒想過對這個男人怎麼樣。

這不是很虛妄的一個構想。事實上,在下麵的故事裏麵,他們確實就擺了這麼一個格局。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總是兩個人,他們要麵對他們可能需要麵對的問題,也就是薩莉不久就覺得,怎麼搞的,我肚子不舒服,我總有一種幻覺——我要生孩子了。這時候,“我”很緊張。“我”就說那是不是要去醫院啊?她說你幹嗎?幹嗎要我去醫院啊?我過一會就好了。“我”說這不行啊,要生孩子是大事啊,你必須去醫院。薩莉問你是我什麼人啊?憑什麼要我去醫院?你怎麼可以命令我啊?這時候,不停地充滿希望的“我”總是被不停地潑上冷水。這段時間算得上是兩個人的蜜月了。事實上,故事進行到這兒的時候,已經走到很危險的一個地步了。我說的危險是指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很危險。你們設想一下,一個男人從認識這個女孩的那天起,我們可以認定他就喜歡她了。要不然他不會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就過去;每次薩莉有了男人了,她又把他當作不存在。有一個比較長的機會,當她和一個蹩腳音樂家的戀愛畫上休止符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機會。但這個機會也沒有真正地停在“我”的麵前。因為每當“我”努力去接近薩莉的時候,我就發現我不在薩莉的計劃內,而是計劃外。

這段時間裏,兩人在酒吧裏認識一個人,這個人很奇怪,看上去是個富豪。他們兩人經常去酒吧,因為他們很窮。國外的酒吧和國內的不一樣,國內酒吧是消費,國外酒吧是窮人呆的地方。我知道海明威流浪在巴黎的時候,實在沒地方去的時候,就坐在酒吧或者咖啡館裏。原來我就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在我們國內的咖啡館都裝修得很豪華,你要是錢包不是很鼓,就不要隨便地走進去,因為不知道算賬的時候會要你多少。但是我在巴黎的時候,我就能體會,太便宜了。我去的時候一法郎相當於一元五角人民幣,我記得我要一杯咖啡——我不喝酒,喝酒不太行——一杯咖啡大概是六個法郎,相當於九塊錢。這在中國還是很便宜,你去衡山路,有九塊錢一杯的咖啡嗎?我還是很懷疑。而且你願意在那坐多久就坐多久。所以那段時間,兩人還是在酒吧裏混。他們認識了一個人,叫克萊夫,好像是一個很有錢的人。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很自然地就坐到一起了。在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天的過程,兩人可以感覺到他是一個有錢人,比如他給服務生小費的時候,一下子給在兩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一筆數字。有一段時間,兩人忽然發現,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當然不需要他啊,但是他需要我們。比如,他會說明天見,他說了明天見,兩人就會在第二天的早上突然被叫醒,看見有一輛出租車,司機抱著一束鮮花說,克萊夫先生要我來接你們。在不經意當中,克萊夫已經離不開兩人,兩人成了他在柏林最親密的夥伴。

這個夥伴是什麼,“我”當時也不太清楚。剛好有一天,“我”去上課。當時衣修伍德在柏林教英國文學,偶爾要去給學生上課。“我”就跟他們約好了,上完課同他們一起去泡吧。等“我”回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他們給“我”留了個字條,說去另外一個城市了,好像是東德的一個城市,在戰時遭到炸彈的襲擊。也就是說,在三個人約好了以後,“我”發現他們兩個人單獨行動,把“我”給甩開了。他們當天晚上就回來了,他們沒有在外麵過夜。回來以後,“我”又意外地發現薩莉給“我”帶了半打襯衣。薩莉說,他本來要給你買個新的煙盒。送男人禮物,送煙盒是個比較適宜的。但是薩莉說,算了算了,他現在可能正需要襯衫。現在可能大家不覺得,過去最容易露破綻的可能就是襯衫和襪子。有時候人為了體麵,會有一身說得過去的襯衫,但是他不可能會有許多好的襯衫。因為一件好的外衣可能可以穿一二十年,但襯衫就不行。所以沒有襯衫是一個很可憐的情形。所以當時本來克萊夫是要送煙盒的,被薩莉一說就送了襯衫。薩莉小聲跟“我”說,我想好了,咱們也不能著急,得慢慢來。要他該花錢還是得花錢。

在這段故事裏麵,我們沒見到薩莉戀愛。活動總是他們三個人一起活動,當然他們經常兩個人呆在一起。克萊夫能吊住他們兩個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曾經表示願意滿足薩莉的一個理想。薩莉的理想是要當一個偉大的演員,我估計在那個時代可以用“偉大”兩個字來形容的可能是像嘉寶那樣的,褒曼是不是也太年輕了?好像記得夢露也要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不知道當時薩莉說偉大,心裏想的是什麼樣子的演員。但是克萊夫屬於那樣的男人——永遠迷迷糊糊。比如他做了一件事情,問我做得怎麼樣?人家說不錯不錯,他就覺得開心;人家說不行,他就會覺得沮喪。你就不知道克萊夫的個人感受是什麼,你總是覺得他是迷迷糊糊的。人家說要拍電影了,他就說行啊,拍。人家說那錢……他說錢先慢慢說,但總要拍的。薩莉覺得總有一天克萊夫會實現她的夢想,因為她眼見著克萊夫的氣派。比如天天派司機捧著一束花上來,這些花也不完全是給薩莉的,同時還是給衣修伍德的。然後麵對明明是假的乞丐,他也會拿出二十馬克的大鈔。二十馬克我估計相當於我們的百元大鈔。薩莉有時候會對“我”說,去去去,讓我們談點正經事。她把“我”趕到一邊去。她想是不是“我”在這妨礙她撒嬌,妨礙她使用美人計。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趕“我”走。她出招,克萊夫接招,在這個過程中,揉來揉去,給我們弄得也沒脾氣了。他今天收到一封加拿大的信,就說,咱們在加拿大拍那電影不錯。他時時要提到薩莉的電影。他不跟薩莉討論電影什麼時候開機,什麼時候實際操作。終於有一天,克萊夫突然激動了,說,說了不少日子了,咱們的電影得做了。他們問真做呀?他說,真做啊,我哪會說話不算話呢?一切說得有鼻子有眼。然後他就說,我現在想好了,咱們馬上去希臘。我帶著你們先采景,你們覺得在哪拍好就在哪拍。先是希臘,然後去非洲,從非洲去南美、北美。走到好地方,咱們看好了,就在那地方拍。克萊夫說得真是太像了,最先“我”都被說得心動了。“我”都已經夢想到“我”將變成一個關係很曖昧的人,因為他們兩個肯定要結婚的。將來“我”是什麼呢?“我”將來可能是個秘書?秘書也罷,“我”將隨著他們夫妻周遊世界。

克萊夫和薩莉從來不住在一起。他們有沒有更親密的關係“我”也不得而知。第二天一早上,“我”和薩莉兩個奇怪車怎麼沒來。我們就說,得了,我們自己去吧。到了以後公寓的守門人問找誰?薩莉說你開玩笑呀,你不認識我嗎?我找365號房的。門房就說,對不起,他走了。他們就問什麼時候回來,我們等他一會吧。門房說好像不回來了。我們剛想走,另外一個夥計跑過來,說,小姐,這裏有你一張條子。條子上說,柏林實在是讓我膩煩透了,我得換個地方。我也不知道有什麼沒結的賬,留下一張支票,裏麵有三百馬克。三百馬克不算多,也不算少。後來我們知道三百馬克剛好派上了點用場。但肯定不太多,我想是不是和我們三五千塊錢差不多啊?兩個人突然相視開懷大笑。薩莉就說,他媽的,美人計沒做成啊。看來我還是心太急了,把他給嚇跑了。薩莉這麼說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怎麼想。因為我不是“我”,我是馬原啊,不知道衣修伍德怎麼想,但應該是酸溜溜的。鬧了半天,你是在用美人計啊?我看不是啊,你每天都陪著,正兒八經的。怎麼現在弄到最後變成了我們在做美人計啊?“我”昨天晚上回去還想“我”的身份是什麼呢。心裏肯定挺不是滋味的。很奇怪的,好像莫名其妙地寄予了希望,但寄予了這個希望,別人又沒有給你什麼許諾。克萊夫從來沒向薩莉求過婚,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認為他們一定會結婚。

在這個中間,薩莉曾經和“我”討論過,她說,你說熱愛百萬富翁是不是件非常嚴肅的事情啊?她說現在她的心裏充滿了宗教感,像修女一樣狂熱。她覺得她應該熱愛百萬富翁。百萬富翁是件多麼好的事,而熱愛百萬富翁又是一件多麼好的事!那段時間,實際上兩個人充滿了各色的憧憬,關於金錢的、事業的、旅行的、身份的各色憧憬。

這件事到這種情形的時候,薩莉對自己有一個很好的剖析、定位。她說,你知道,我開始認為男人總是要丟下我。她這麼說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哎呀,這麼多年已經有非常多的人丟下我了。這是最好的機會,“我”絕對不能失去。“我”說,我永遠不會丟下你。他是想乘虛而入。薩莉說,你不會吧,親愛的?我相信我是一種理想的女人。我是那種能夠把男人從他們老婆那裏搶走的女人,但我從來不能長期留住任何人。真是很悲哀。不瞞你們說,我寫過的那個小說《低聲呻吟》裏麵,牛牛也有過相似的台詞。她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所有朋友的老婆都敵視我。你看,說的意思都差不多。她總是能給朋友的老婆危機感?所有朋友的老婆見她跟自己的老公在一起,都會緊張。薩莉解釋說,因為每個男人沒把我搞到手之前,都會認為我是他需要的那種女人,等一旦到手,他會發現他實在並不需要我。這時候“我”說,你寧願做這種人,也不願做心地純良的醜小鴨,是不是?實際上,衣修伍德這麼說的時候,是在試探她——你幹嗎要把自己看成是一個每個男人都對你著迷的女人呢?你就不能把自己看成一個沒有男人對你好的女人嗎?現在有個男人對你好,他就在你麵前啊,你怎麼就視而不見呢?衣修伍德在有機會的時候從來沒放棄過機會。他愚蠢也愚蠢在他是個男人,他太笨了,他總是太保留了。這個角色的悲劇在於這一點上,最後他的結局也在這一點上。薩莉說,我不埋怨自己了,我怎麼能那樣對克萊夫?真不該為錢的事情那樣麻煩他。可能他認為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妓女。他對我跟對其他人一樣,而我實在是喜歡他。因為如果我嫁給他,我會使他成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也會讓他戒酒的,因為他每天在酒吧裏喝得大醉。薩莉實際上是被挫敗的,克萊夫的離開對她真的是有挫敗感的,別看她嘴上不說。也就是說,哪怕是帶了遊戲的初衷,薩莉仍然是一點也不摻假地麵對一個男人。後來我們看到,真正讓衣修伍德讓“我”對她那麼久地著迷,正是因為這一點,正是因為她這種純粹、率真的天性。她這麼說的時候,衣修伍德前麵說的話隻得打住了,他不再表忠心,不再做嚐試性的靠近。“我”知道哪怕是她不動感情地同克萊夫玩這個遊戲,克萊夫拋棄了她,她仍然想的是我要是嫁給他會怎麼樣。可是她從來不說我嫁給你會怎麼樣。這真的是“我”最大的悲哀。薩莉說了一句調侃的話,他媽的,這個老豬玀,至少該留下一張像樣的支票。這個錢是少了點。一個女孩和一個男人每天在一起,很親密的關係。這個男人答應為她籌錢拍電影。按中國的電影,小製作要三百萬。肯為女孩出三百萬拍電影的男人走的時候隻留下三百塊。真是少了一點。“我”就說,這樣的人多得是啊,這樣的事你還要往心裏去嗎?薩莉說,我才不往心裏去呢。我當妓女當厭了,我再也不願意看一個有錢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