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見識改變命運(1 / 3)

周老師說,現在,城市裏的人天天在念叨這樣一句話:“知識改變命運”,而我的命運,卻是靠父親那與眾不同的見識改變的。尤其讓人感慨的是,在今天的農村,許多孩子的命運還是要靠家長的“見識”才能得到改變……

小善

從廣場的地下通道走過時,總有真殘疾和假殘疾的人跪在那裏,點頭如雞啄碎米。有時候,我會扔個一元的鋼鏰兒給他們。當然,我並不總是這樣做,但偶爾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也伸著手,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失望。他們的歲數和我爺爺奶奶一樣大,即使騙我一元錢,還能把我騙窮嗎?而且我留意觀察了,我這個鋼鏰兒是他(她)手中最大麵值的錢,他(她)會因此高興半天的。

在大街上看到外地人滿麵油汗地問路,我一定會認真地告訴他,往左怎麼拐,往右怎麼拐,乘坐幾路車,等等。誰都有遇到難處的時候,這種詳細的介紹,費不了我多長時間,但會讓他對這個城市留下美好的印象。

我所居住的小區管理很嚴。保安常常走過來詢問每一個進門的人。但是,他們的詢問會讓人不舒服,因為,如果你衣冠楚楚,他連問也不問;如果你穿戴稍微邋遢一些,他就會問個不停。好幾次,業主因為保安以貌取人和他們吵起來。業主偏偏不把每家每戶特製的鑰匙拿出來給對方看,理由是,我進自己的家門還要受你們限製啊!我也和他們吵過。在我的意識裏,他們是看我不像這裏的業主才來詢問我的,是狗眼看人低。可我現在不和他們吵了。那是人家的職責,大家誰也不認識誰,幹嗎要故意找你的麻煩。老老實實把鑰匙給他們看一下就是了。被問一次就掉價嗎?

夏秋季節的傍晚,常常有一些郊區的農戶在馬路邊賣菜。他們黑紅的臉上總是掛著謙卑的笑。我和妻子有個默契——從他們手裏買東西時不講價。這些菜,從種到地裏到長大再拿到城裏來,不容易。我父母也是農民,也種莊稼,從年頭忙到年尾,掙的錢很有限。如果不想買,走開就得了。如果想買,也不差這幾毛錢。痛痛快快地上秤交錢,雙方都高興。

上大學時,在公交車上見到老人,總要給他們讓座。後來參加工作,見識了各種人情冷暖,心有點變硬了。尤其見到有的老人倚老賣老,見你坐在那兒,故意往你身邊蹭,怎麼辦?我就硬挺著不讓座。後來發現,自己即使不讓座,心裏也不怎麼舒服。讓了,反而舒坦了。好,那就接著讓座吧。年輕輕的,站一會兒又能怎麼樣?

別人遇到不幸的事了,主動安慰一下;看見人家的小孩漂亮,就誇獎幾句;刮風下雨天,把報販手中剩下的最後幾張報紙買下來;從出租車上下來,關門時說聲謝謝……

這些事,都不是大事,但是恰恰很多人不願意去做。我的理解是,他們要麼腦子裏天生缺這根弦,要麼是受過太多的“內傷”。小善乃舉手之勞,但願意做才成小善。

話說回來,這些小善,於我卻是重要的事。我常常假設,麵對歹徒的尖刀,我是否敢義無反顧地衝上去?麵對生死抉擇,我是否會麵不改色地選擇後者?我的答案是,可能不敢,不會!遇到大事,我肯定會像大多數人一樣猶豫躑躅,甚至打退堂鼓。我天生做不來大善,但小善積多了,也可聊以自慰。與人為善,與己為善。能獨善其身,也就問心無愧了。

問候

有一位經理,在商場上經營多年,向來以講信義和重感情著稱。逢年過節,必給有生意往來的朋友打電話致意,噓寒問暖,很是誠懇。大家都說,這人不錯。

這年春天,他在吉林省吉林市談了一筆大生意,但遇到了一點小麻煩,迫切需要一個當地人出麵化解。找誰出麵呢?他一拍腦袋,想到了自己的一個老同學。像他這樣的人,在全國各地都不愁沒有“鐵哥們”。於是一個電話打到老同學家裏,接電話的是老同學的妻子。還沒等人家開口,他先說上了:“哎呀,嫂子,我是某某,我想死你們了,你的身體還好吧,哥哥的老寒腿怎麼樣了?還總是疼嗎?現在天氣好了,讓他有時間多出去溜達溜達吧!”

然而,電話彼端沉吟片刻,沒有回答,掛掉了。

他不解。打電話給其他同學,才知道,老同學已經去世了。當年2月15日,吉林市中百商廈起火,火災中50多人遇難。電視裏連續幾天都在播出這則新聞。很多外地的親友看到新聞後,都在第一時間內打電話詢問情況。當然,他們得到的都是一個令人痛心的答案。而這位經理,當時也看到了新聞,但他一笑了之,仿佛與己無關。

一不小心,還是暴露了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的位置。捫心自問,你有多少問候是發自真心的?又有多少問候是在求人時的虛與委蛇?

不較真

戲是什麼,戲就是不較真。“你不要計較,他們這是演戲呢!”一句話就可以把問題擋回去。京劇中有一出比較有名的戲:《賀後罵殿》,說的是趙匡胤死後,他的弟弟趙光義即位當了皇帝。趙匡胤的遺孀賀太後帶著兩個兒子趙德昭和趙德芳找趙光義討說法,趙德昭一氣之下撞死在金殿上。後來趙光義向趙德芳母子道歉,並賜賀太後尚方寶劍,封趙德芳為八賢王,算是皆大歡喜。但在曆史上,趙匡胤未稱帝之前,其妻賀氏就死了,所以她不可能成為太後,更不可能上殿罵街;而趙德芳在23歲時就不幸夭折,也不可能成為在戲曲中常常出現的為人排憂解難、仗義執言的八賢王。那些經典名劇比如《霸王別姬》、《擊鼓罵曹》、《除三害》、《嶽母刺字》等,在曆史上都影影綽綽有點影子,但又與真實的曆史千差萬別。像《嶽母刺字》,嶽飛的身上確實有“盡忠報國”字樣,但字是誰刺的,卻無定論,據說,連嶽飛的妻子和兒子都不清楚是誰給刺上去的。

戲就是戲,不可能還原現場。需要的時候,它被拎出來,改頭換麵,或誇大或濃縮,要符合劇情需要,符合人物心理需要,尤其要符合觀眾的需要,總之,後人可以根據各種需要隨意編排,而當事人對此是沒有發言權的。我所在單位是一家都市報,經常刊登左鄰右舍、街談巷議的一些瑣事,這樣,就避免不了總有人找上門來討說法,比如哪個詞用的不恰當了,哪件事與事實有出入了,一談就是大半天。其實,在記者眼裏,那往往是一個完全無足輕重的詞,是一件完全無損大局的小事。但當事人並不這樣認為,他們很認真地計較著,因為那幾乎是他的全部。每當這時候,我就想,我們有多少機會能洗清自己呢?我們不可能出現在所有的現場,一一解釋,因此,我們總要在連續不斷地被誤讀中生活,就如同戲劇中的人。戲劇中的那些主角多灑脫,多超然,他們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自己出現在一個個舞台上,或哭或笑。反過來說,當事者,誰說你要洗清的那個人就一定是你呢?你要還原的,隻是你自己心中的“你”,而不是別人心中的“你”。《除三害》中周處砍殺了猛虎和蛟龍,回到鎮上以後,卻聽到人們陣陣歡呼,歡呼周處和猛虎、蛟龍一起完蛋了。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別人眼中的周處,和他自己眼中的周處,和親人眼中的周處都不是一個人。

戲不較真,所以喜歡看戲的,大多是老年人。戲劇不像流行歌曲那樣簡短、激昂,它冗長、節奏緩慢,沒有花活兒,更接近真實的生活,亦即,故事能夠解渴。同時,它也不跟真實的生活較勁,無須釘是釘卯是卯地勞心費力。人生就是走樣的戲,真實的生活不像戲劇那樣簡單和臉譜化,但戲劇也不像人生那樣難嚼難咽,老人們看穿了人生,才更願意看戲。

但誰敢說真實的曆史就一定不是戲中所演,而必是史實中記載的那樣呢?這正是台上台下,真真假假,假做真來真亦假,真做假來假亦真。

絕地逢生

大概在1997年8月份,我大學畢業後一個多月,把戶口從學校起了出來。那時候好像有個規定:一段時間內不從學校起走,戶口就自動作廢。而我進入的是私營企業,沒有正式接收單位,戶口必須掛靠到本城的親屬家中(現在的畢業生落戶應該簡單些了吧),但我在本城沒有親屬。有同事給我出主意,財務室主任王姨為人豪爽,你若以侄子的身份落戶到她家,應該方便一些。我問了一下王姨,她痛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我把戶口起了出來,拿著王姨家的戶口本到G派出所落戶。G派出所的人看了看,說,你這種情況落不了,必須直係親屬才行。我問:為什麼?他答:不為什麼,這是規定。

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對話,我不知該怎麼辦了。心裏亂糟糟的:如果戶口落不到長春,檔案是不是會被打回家鄉那個小縣城?如果回到鄉村,我的大學不是白上了嗎?現在想起來有點杞人憂天,但在彼時,滿腦子都是絕望的想法。我從沒經曆過此等事。社會深似海,而我不會遊泳。

我鬱鬱寡歡地回到辦公室,把情況講給同事們,他們也都搖頭。有人說,落個戶口多難啊!你這麼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人家就給你辦了?你得送禮才行。

可是給誰送禮啊,我誰也不認識。晚上做夢,我夢見自己在家鄉種地,讀過的書本被一頁頁撕開當了引火紙……

幾天後,同事小何告訴我,公司保衛處處長老薑原先做過N派出所所長,退休後被聘到我們公司來。問問他,看能否想個辦法。我如獲至寶,趕緊去問薑處長。薑處長說,其他派出所我不熟悉,你把戶口起到N派出所來,我跟那裏的人打個招呼。於是,我又去向同事們打聽,看誰家的戶口在N派出所。一位叫顏石的同事說,我的戶口在這裏,你就以表弟的身份落到我家吧!

但問題是,我的戶口已經從學校起了出來,並且指定落戶到G派出所。我問薑處長:可不可以從G派出所轉到N派出所?薑處長說,你在G派出所沒有落下戶,怎麼轉?隻有重新起出來才行。

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重新來到我的母校。那天晴空萬裏,綠樹茵茵,校園裏安靜得有點陌生。學生科辦公室裏有好幾個人,忙忙碌碌的。我進去後,對一位約40歲的女士說,阿姨,我要起戶口。她把我的材料接過去看看說,你不是已經起走了嗎?我說,G派出所落不下,又換了一個派出所。女士說,可是學校已經沒有了你的戶口……

我知道,重新起戶口是我唯一的選擇。我若這樣空手返回去,真的就走投無路了。我擦擦腦門上憋出來的汗,跟那位女士說,阿姨,我是外省人,一個人在長春,這邊一個親人都沒有,我就把學校當成自己的家了。學校要是不管我,就沒人管我了。阿姨你幫我想想,看還有什麼辦法。

阿姨瞅瞅我,歎口氣說,你等一下。她出去跟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商量了一會兒,然後走進來,將我手中那張紙貼回原先剪裁的地方。她拿筆把落戶地由G派出所改為N派出所,用剪刀重新剪下來,說,這回可要弄準了。以後沒法改了。

我高興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次日,我順利落下了戶口。

那些好人,雖然我沒有記住(或者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但我永遠記著他們對一個嗆水青年伸出的援手。

邊走邊看

那是一次難忘的旅行。我們的目的地是離長春市區90華裏的卡倫湖。時近初秋,瑟瑟的風剛剛吹黃了滿樹的葉子。我們從東北師大麵向自由大路的後門出發,坐了半個多小時的汽車。半路上,汽車拋了錨,司機為難地請我們另尋方便。這時候離卡倫湖度假村還有20多裏路。我們急匆匆地在路上走了一段,希望在日落之前能到達那兒。但眼看日頭漸漸偏西,而兩邊依然是嘩嘩作響的白樺林,那白樺林覆蓋著我們,像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我們一行5人有些著急了,便跑到路中間攔截來往的車輛,希望他們能讓我們搭一段路。但所有的車都呼嘯著疾馳而過,不肯稍稍停一下。萬般無奈,隻好步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