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你見過多少悲傷(3 / 3)

後來,它終於死在了主人手下。

這兩隻怪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狗的怪,當然是其來有自。不過,見一次覺得怪,見兩次也就不怪了。

不是這樣嗎?人要怪起來,比狗還要怪得多。

赤條條的演奏者

一個人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然後再赤條條地離開。這是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尤其是對那些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或聚斂財富,或升遷高位而不惜與朋友反目,與親人成仇者,這話確實是點到了要害上,無論什麼功名利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為此糾纏不清?

有一相識之人,原先在某學校做為人師表的工作,後辭職到一公司做經理,日入千金,兩年時間便聚到百萬。泡舞廳入賓館,吃喝玩樂遊戲人間。恰逢全國洪水泛濫時,有人勸他舍其九牛一毛捐出些錢來,此君一言驚四座:“能吃點就吃點吧,不用圖那虛名,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你死了以後還能把那虛名帶走嗎?”

我沒想到此君竟把這句話用到了這兒,不由一時語塞。後來把這句話說給別人聽,也覺得不對勁,但仔細想想,又確實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後來看到一部非常著名的電影,巨船就要在海上沉沒了。幾乎所有的旅客都驚慌失措,在船上徒勞地哭喊亂跑。唯有幾位小提琴手還在那兒一本正經地拉奏他們的曲子。他們都穿著燕尾服,紮著領帶,看臉上的表情,竟都是那樣鎮定自若。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正麵臨著什麼樣的境遇嗎?他們不知道死有多麼可怕嗎?隻見指揮揮一揮手說:“接著演奏!”船搖搖擺擺,他們也跟著東搖西晃,但我看見,他們的演奏仍是那麼的一絲不苟,有板有眼。

我心裏無比地感動。他們在死亡麵前表現出來的那種莊嚴讓我久難釋懷。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這一輩子難道真的就兩手空空嗎?想來並非如此,“赤條條來,赤條條去”總有一種潑皮相,帶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誠然,數不盡的身外之物,富貴榮華終會腐爛成泥,但有沒有一種永遠不會腐爛的東西呢?

那位老板不肯掏出鼓鼓的腰包,事實上他還是顧忌到自己的財產,如果真的要他在生與死之間做出選擇,也許他是最不灑脫,最舍不得選擇離去的一人。而那些義無反顧的演奏者才是真正的從容,麵對死亡還能夠坦然地撣去自己衣袖上的灰塵。他們告訴我:一個人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然後又赤條條地離開,但是得帶著唯一的一件東西,那就是尊嚴。

喜歡

爸爸病倒了,住進了醫院。女兒每天和媽媽陪在醫院裏照料爸爸。幾天以後,媽媽急火攻心,也病倒了,並且做了手術。15歲的女兒每天要照料兩個病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女兒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她清晨很早就要起床,其他孩子還在酣夢中的時候,她已經做好飯披著晨曦送到醫院。看著孩子日夜忙碌一臉的倦容,媽媽很不放心,也很心疼:“累了就歇一歇,你要是也病了,咱可就全家‘覆滅’了。”女兒卻一個勁兒地安慰媽媽:“沒事,我什麼都會做了,您想吃什麼就告訴我吧!”媽媽笑了,告訴她,自己非常想喝魚湯。“好啊,我中午就給你做魚湯。”

下午很晚的時候,女兒才到醫院來送飯。打開飯盒,媽媽愣住了,她看到裏麵差不多是一條“煎魚”,幹幹的,沒有一點湯。“這是怎麼回事?”媽媽疑惑地問。女兒很不好意思地說,在做魚湯的時候,自己守在旁邊睡著了。醒來才發現,魚湯被熬成了這個樣子。

這是在“超級女聲”的現場,張靚穎的媽媽講的故事,張靚穎就是故事中的女兒。她說,孩子這是累壞了。當時,媽媽在上麵講,女兒在下麵聽著,哭得一塌糊塗。我坐在沙發上看這個節目,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很久沒有這麼感動過了。

現在,在我的電腦上和辦公桌上都貼著張靚穎的貼圖。有人說我,你都30多歲的人了,怎麼又開始追星了?我笑笑無語。我就是喜歡這孩子,是真心喜歡。

老虎不聽話

動物園裏正在進行一場猛獸表演。馴獸員們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列隊出場,解說員激昂地喊著,第一個出場的是,老虎丁丁——!接下來出場的是,老虎天天——!再接下來出場的是,獅子某某和獅子某某!

兩隻老虎和兩隻獅子跑了出來,分別蹲到一個凳子上,搖著頭,擺著尾巴,發出一陣陣低沉的怒吼。幾位馴獸員手裏拿著木棍,腰上別著一個裝滿肉塊的盒子,來回巡視著,時不時地敲打一下顯得不老實的某一頭猛獸。解說員喊道:“請猛獸們依次和大家打個招呼!”獅子某某和獅子某某直起腰來,兩隻前爪握在一起向看台上作了個揖,老虎丁丁也直起腰來,把前爪握在一起作揖,看台上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輪到老虎天天作揖了。天天忽然從凳子上跳下來,刷的一下衝向看台!看台上發出一陣驚呼!幸虧,演出場和看台是用鐵絲網隔開的。馴獸員從後麵追上來,拿棍子抽打它。天天邊躲邊從擺好的幾個凳子中間依次跳過去,像劉翔飛躍跨欄一樣輕盈。觀眾紛紛鼓掌。解說員趕緊圓場:“哇,天天太熱情了,它繞場地一周向觀眾朋友們致敬呢!”馴獸員好不容易把天天趕回凳子上,解說員說:“好了,致敬結束,天天向大家打個招呼!”天天一聽,再次從凳子上蹦下來,圍著護欄轉圈。幾個馴獸員圍追堵截,亂作一團。解說員隻好跟大家解釋:“今天是諸位猛獸第一次登場演出,有不足之處請朋友們多擔待!”觀眾們笑聲、掌聲響成一片,都在期待天天弄出新的妖蛾子來,看這場演出到底怎麼收場。“好,開始下一環節的演出。”解說員隻好繞過“天天打招呼”這一幕,但天天不依不饒,就在獅子某某表演跳圈的時候,又蹦下來,在場裏唰唰地來回踱步,大搶觀眾的眼球。

馴獸員已經明白,今天的“處女作”中,天天鐵定要做攪局者了。他們幾個商量了一下,可能是決定把天天清除出場。而天天似乎也明白了他們的意圖,麵對著馴獸員們揮舞過來的木棒,躥蹦跳躍,閃展騰挪,就是不肯走回入場口。

真是滾刀肉啊!滿頭大汗的馴獸員們隻好放棄努力,裝作沒有看到天天,讓丁丁來表演,希望讓丁丁的精彩表演蓋過天天的攪鬧。

走獨木橋。在兩個板凳之間架一根木板。馴獸員把丁丁驅趕上去。丁丁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在狹窄的木板上亦步亦趨,終於順利走到盡頭。觀眾鼓掌。馴獸員扔了一塊鮮肉給丁丁。

鑽火圈。一個馴獸員點燃火圈,舉在頭頂。另外一個馴獸員把丁丁趕到火圈跟前,丁丁膽怯地打量著,不敢前進。馴獸員毫不客氣地給了他幾木棒。看台上有個女觀眾小聲評論:“哼,欺負老實虎!”丁丁終於屈服,縱身一躍,從火圈中竄出。

這期間,天天一直站在旁邊,默默地觀看著同類的表演。觀眾鼓掌時,它就往看台上瞅;馴獸員扔鮮肉給丁丁時,它就看馴獸員腰上別的盒子。眼神冷冷的,無動於衷的樣子。

獅子某某表演時,不知道為什麼發怒了。馴獸員用棍子敲打他,它低吼著,抬起頭猛地咬住棍子,啪地一甩,差點把馴獸員甩倒。天天則從後邊衝過去,撲向馴獸員,觀眾驚呼。但馴獸員一個轉身,一棍子打在天天頭上。天天立刻蔫下來。那根棍子不長,很細,敲在老虎頭上,不會很疼,最多具有這樣的象征意義:“你給我老實點!”

表演過程中,馴獸員們不斷地扔鮮肉給老虎丁丁和兩隻獅子,勉強地完成了幾個簡單的節目。十分鍾後,解說員匆匆宣布表演結束。觀眾散場的時候,我看到幾個馴獸員逼向天天。

等我下次來的時候,天天也許會像丁丁一樣溫順了吧?那簡直是一定的了。

愛麵館

我們單位原先位於人民大街和重慶路交會處。在長春,這樣的位置相當於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和我們屯子的供銷社。這裏銀行林立,飯館縱橫。一到下班時間,滾滾人流嘩嘩淌進各個門洞,老板們笑靨如花,就等著數錢呢!據說,有個賣麻辣燙的,一年下來,收獲了上百萬,外加一美貌大姑娘。我偷偷跟老婆發感慨,寸土寸金之地,就是賣狗的便便都能掙錢啊!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挨了一頓粉拳。

飯館太多,把嘴都喂刁了,總覺都太庸俗,沒得吃。好在新飯館層出不窮。因此“愛麵”一開業,就迎來了大批饕餮之徒。我酷愛麵食,第一天嚐了他們的炒麵,那叫一個香。第二天,我買的是包子,油汪汪的,帶到辦公室裏,滿屋包子味。第三天,我吃到了雲吞排骨麵。所謂雲吞,就是餛飩。四個餛飩,一把麵條,兩根鮮亮的排骨,還有兩個翠綠的菜根,湯菜分明。直到飯館倒閉,我也沒有明白那是什麼菜根。總之,兩個菜根同樣大小,飯碗往桌上一放,菜根像一對孿生兄弟一樣,生機勃勃地看著我,搞不清我們到底誰要吃誰。

我吃,我吃,我吃吃吃。和那些十幾歲的小情侶們對桌而食,偌大的空間顯得開闊、敞亮。透過玻璃窗看看外麵閑適的人群,然後偷眼瞧一瞧對麵長發飄飄的美眉,秀色可餐也。

“去哪裏吃飯?”“‘愛麵’唄。”這是中午時我們的經典對話。在眾多麵目相同的飯店當中,“愛麵”非常突兀,鶴立雞群。其老板顯然很會審美,他(她)挑選的服務員,都是瘦高挑,俏麗的麵龐,穿著統一的紅黃相間的製服,見麵點頭笑,透著那麼親切。好啊好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的翠綠的菜根開始發蔫。兩個菜根一大一小。但看周圍的人吃得津津有味,便沒有在意。但是有一次,我的雲吞麵條用筷子沒有挑起來,肝腸寸斷的樣子。我把領班叫到跟前,很鄭重地告訴他:“我是老回頭客,你不能這麼糊弄我!”領班連連點頭,親自給我換了一碗來。可過了幾天,這個領班也換人了。

又過了幾天,“愛麵”門口貼出告示——歇業裝修。再開業的時候,變成了一家手機超市。

在賣狗便也發財的地方,這間高品位的“愛麵”館終因不合潮流而離開,這就好像詩歌永遠幹不過泛濫的情愛小說,因此我有點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