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那麼一秒鍾,世界突然定格,所有的人和物在這一瞬間都失去了思維,失去了記憶,像雕塑一樣,每個人都保持著剛才的動作,一動不動。這時候,唯有你行動自如,可以到處遊走,你走上街頭,走進一座座樓房,走進最公開和最隱秘的一切地方,你將看到什麼?
世界定格一秒鍾
假如有那麼一秒鍾,世界突然定格,所有的人和物在這一瞬間都失去了思維,失去了記憶,像雕塑一樣,每個人都保持著剛才的動作,一動不動。這時候,唯有你行動自如,可以到處遊走,你走上街頭,走進一座座樓房,走進最公開和最隱秘的一切地方,你將看到什麼?
公共汽車上一個個木然的表情;酒吧裏一個男人正向女人舉起酒杯,臉上曖昧地笑著,牙床都露了出來,而他的目光明顯地穿越女人,抵達女人背後一個衣著暴露的少女;路邊老婦牽著的那條京巴正昂起頭,像要咬誰;一個推自行車的人站正在馬路中間,一個警察憤怒地向他伸著手;一支煙屁股在一輛出租車的窗邊停滯住;辦公室裏,偌大的辦公桌上一個老板的腦袋深埋在自己的臂彎裏,頭發絕望地蓬亂著;一個人正把一個厚厚的信封遞到另外一個人的手中,此刻,兩個人都麵無表情;樓道裏一個清潔工正彎腰撿一塊廢紙,一顆滑落的汗珠定格在半空中;商店裏一個人麵對著售貨員,把手指向櫃台裏麵,與此同時,一隻陌生的手正插在他的衣兜;一個乞丐呆呆地打量著從他身邊經過的人,臉上竟掛著一絲笑容;一個肥胖的女人把手機緊貼在耳朵上,嘴張得老大,像是要吃東西……
你會發現,原來你每天視若無睹的東西,竟如此驚心動魄!
一秒鍾後,一切又重新啟動了,大家都若無其事地繼續著剛才的動作,他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對你臉上詭秘的笑感到莫名其妙,他們不知道,你夾雜在人流中,其實已經洞悉了所有秘密。
站在圈外
人分三六九等,有人就有圈子。三等人和三等人混在一起,六等人和六等人混在一起,九等人也決不和七等人混在一起。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是指這種自然的結合、苟合、融合。圈子裏的人一定有一個基本的共同點,比如都是某大學某某級的同班同學,都是金融行業的經理,都是醫生、都是出租車司機,都是木匠,都是刮大白的,等等。胡適先生認為自己三教九流都有朋友,但他也隻是找徐誌摩、傅斯年等人宴飲,而不會跟一個拉三輪車的耳鬢廝磨,促膝大談其心。因此,一個圈子映照一種生活方式,也隻限定一種生活方式,竹林七賢湊到一塊酗酒放狂,捫虱閑談,倘若他們中的某某做了官,某某經商發了財,開始以小暴發戶的姿態對其他人吆五喝六的時候,這個圈子就會變得危險。
圈子有很強的排他性。一旦形成,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同於此的生活方式就會成為該圈子隱約的敵人。這就像居家過日子,一男一女結婚成家,綁到一塊兒,他們就要與其他家庭展開競賽,誰住的房子更大,誰開的車更豪華,看誰過得更好,而不是比賽誰更糟糕。圈子之排他,源於本能,隻有排他才能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強化圈子的團結。詛咒圈子之外的群體是他們必要的精神紐帶。他們隻罵自己求之不來的,不肯對遠遠拋在後麵的圈子發一言。房地產俱樂部的富商們不可能整個晚宴都在討論街頭臭要飯的,乞丐團體卻有興趣拿出一整天來詈罵富豪的不仁不義。圈子一麵排他一麵還要不斷整合,吸納有共同語言的同仁加入。這裏的“共同語言”其實就是圈子公認的綱領、準則,與此原則背道而馳的人沒興趣加入,他們也不會接納。圈子不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既然劃定界限,就有選擇的必要。抬腿就來,邁步就走的,那不是圈子,而是社會。
圈子的散掉,首先是精神領袖的“猝死”。每個圈子都有一個精神領袖。此人就像羊群裏的頭羊,螞蟻窩裏的蟻王,他不一定嗓門最大,身體最強壯,思想最尖銳,但他一定得到大家普遍的信賴。人人都對他懷著一份尊敬,以其馬首是瞻。他在別的圈子裏可能連個屁都沒得放,但不影響他道貌岸然地把握這個圈子的大局,決定圈子的走向,劃定圈子聚會的頻率,引領圈子步步壯大。而那些亦步亦趨,貌似可有可無的人同樣不可或缺。一個圈子裏,總有些人像蜘蛛一樣盤踞在角落裏,附和大家一切的情緒,嘿嘿跟著笑,哇啦哇啦跟著罵,把他低沉的嗓音夾雜在大合唱裏。設想,沒有他們捧場,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精神領袖還何以成為領袖?精神領袖若“猝然死亡”(或遠走,或高升,或遭遇天災),不再參與,圈子成了無頭蒼蠅,除非再有一個人水到渠成地站出來擔當,否則隻好做鳥獸猻散。
圈子讓人產生安全感。一個人有了圈子,就有了傾訴之處,求助之地。深埋於地下的蚯蚓或許還有三個朋友呢,何況人乎?圈子分分合合,聚散不定,但這個圈子沒了,另外一個圈子又建立起來,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圈子等著你去鑽。這就應該引起圈子中人的警惕:一些人加入圈子,隻為利用圈子的資源。他們根本不喜歡圈子生活,甚至是鄙夷這個圈子,憤恨這個圈子的。在圈子裏混,是他們的權宜之計,苦澀的記錄,也是噩夢。他們虛與委蛇,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旦“混好了”,有機會走出去,一定羞於提起自己的圈子生活,更不會以之為自豪。朱元璋當了皇帝,哪裏還承認自己當和尚要飯的經曆!若有不識相的和尚找上來大喊“師弟”,估計立刻就被要了命。
這些小角色是圈子真正的毒藥,他們像蜘蛛一樣躲在角落裏,默默地編織自己的網。將來有一天,卻狠心將圈子裏的人一網打盡。
驚魂一刻
15年前的夏天,她高考落榜了,來到父親的單位——鐵路分局下屬的一個小站,當了一名裝卸工人。剛剛20歲的花季女孩兒,每天要麵對繁重的體力勞動,她真有點恐懼。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應該為父母分擔一點負擔了。她咬緊牙關,和那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一樣,火堿、方磚、木材,扛起來就走;她體重不到100斤,身高剛過150厘米,而50斤的化肥袋子,她一個人能背起兩個來還健步如飛。她這股剛強勁兒幾乎讓所有的同事為之歎服。
她的父親是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老兵,由於是中年得女,所以很是疼愛她。有一次,站上運來了60噸煤,車皮限時拉走。他們組6個人分開卸貨,每人10噸。這6個人隻有她一個是女孩子。那天又正趕上女孩的特殊日子。父親知道消息後,利用休息時間趕來幫她卸煤。因為有了父親的幫助,那天的活幹得很快。看著汗水順著父親的臉不斷淌下來,她心裏酸酸的。她說:“爸,你休息一會兒吧。”父親搖搖頭,堅持到幹完為止。
她把車皮打掃幹淨,先從車上跳了下來。一回頭,看見父親正站在那裏要往下跳,也就是在同一時間,在父親的後麵,車廂上那扇沉重的大鐵門猛然脫落下來,她頓覺腦袋“嗡”了一聲,思維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心想“完了”!耳邊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她感覺自己要昏過去了。迷迷糊糊中聽到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彙集過來,有人問:“大叔,你沒事吧,可嚇死我們了……”她睜開眼睛,見父親手裏拄著鐵鍬,安然無恙。原來,那扇鐵門從父親的肩膀旁擦邊而過!
父親的臉色有點蒼白。她跑過去,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不顧臉上的煤灰和汗水,使勁地親他,眼淚也止不住流出來。父親愛撫地拍著她的背說:“傻孩子,我這不好好的嗎?爸爸命大,在抗美援朝中我都挺過來了……”父親這麼一說,她的淚流得更歡了。
如今的父親已是古稀老人,身體健康,精神矍鑠。而她親眼目睹的那一幕卻至今還時時出現在眼前。有人說那是老天跟她開的一個玩笑。她說,如果以後它再跟我開這種玩笑,我就要打它的嘴巴。
想做的事
法國作家薩特在他的小說《厭惡》中描述了這樣一個情節: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一起在街上行走的時候,那位先生總是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衝動,即,要從地上揀起一塊肮髒的碎紙。並且,他也真正地這樣做了幾次。他的女友十分討厭他這一點,覺得他可能是哪兒出了什麼毛病。
細細想來,這位先生也確實不同,他的不同之處在於:他這樣想了,也這樣做了。事實上,哪個人不會有一點下意識的舉動呢?
比如你的頭皮並不癢,可你無意之中就舉起手來撓了它兩下。然後你放下手去,把它揣在兜裏。這是個很自然的過程。沒人在意你。
但如果你是國家元首呢?你正在和外國使節親切交談。手裏也可以端著茶。但你不能隨意地去喝,尤其不能大聲地啜飲。你的心繃得緊緊的,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錄像,有人觀察,有人揣摩。你的腦子高速運轉。你已經被固定為一個模式,一個樣板。所有的動作包括一聲咳嗽,都具有表演的征兆,被賦予了許多內涵。你已不是你。
一個小孩子,可以把手指頭伸進自己的嘴裏吮吸。他這樣做感到舒適。就像那位揀廢紙的先生,這是一種衝動的本能。他為了什麼呢?不是為了什麼。
在我們周圍,不是為了什麼,而隻是“自由地做”的人已經沒有了。薩特作為一個哲學家,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文本。他這樣寫是為了製造矛盾:那位先生的女友在乎他,也可以說愛他,所以才去約束他。想想看:要是一個乞討者呢?他揀起肮髒的紙來該會是理所當然了吧?
自由隻屬於乞討者嗎?
拔掉那顆瘊子
母親臉上長了一個瘊子。它觸目驚心地矗立在鼻子的左邊,紅彤彤的,使母親看上去憑空增加了一絲恐怖感。不過,他小的時候,並沒覺得這是什麼大毛病。後來上了學,同學們都拿他母親臉上的瘊子取笑他,才讓他意識到這個瘊子對自己是個多麼大的傷害。他不願意讓母親出現在別人麵前,尤其是自己的同學和朋友麵前。小學時,母親有時候還問他:“兒子,怎麼你的同學不到咱們家來玩?”但是母親很快就敏感地摸到孩子的心理了。她不再提這些事,裝作對此一無所知。她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勞碌著,辛辛苦苦地打理著這個家。
直到他上了大學。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母親高興得不得了,四處告訴自己的親友,人們來祝賀的時候,對她說:“你兒子有了出息,將來留在城裏,你也可以到城市裏去轉轉了。”母親笑得臉上開了花,那隻瘊子也跟著一顫一顫的。母親沒有等到他畢業,就到城裏來了,不過不是來享兒子的清福,是來看病。母親得的是胃病,在省城的醫院檢查完後,說什麼也不同意做手術——她嫌花錢太多。母親對陪同她來的侄子說:“咱們到大學裏去看看你表弟吧!”兩個人都不認識路,也沒有電話,倒了好幾遍汽車,繞了一上午的路,才打聽到他的宿舍。
他正在吃午飯,見到母親推門進來時不禁愣住了。他的嘴張了張,看到母親汗津津的臉上,那顆鮮紅的瘊子越發地顯眼了。一個同學問:“你們找誰?”他忙站起來:“啊,是找我的……”他沒有喊“媽媽”,母親也像約好了似的,沒有像在家中那樣一口一個“兒子”,而是改成了“孩子”:“孩子,我到這裏來看病……”母子二人坐在他的鋪位上談著,同宿舍的人都收拾完東西各回各的鋪位去了。母親給他講家中的事,嘴裏卻說的是“你爸爸”怎麼樣,“你哥哥”怎麼樣,他則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大概過了20分鍾,母親要走了,蹲下身去拿東西:“這是……是你媽媽讓我帶給你的紅棗……”母親彎腰的一刹那,他看到一顆碩大的汗珠從母親額頭上滾落下來,那顆汗珠順著臉龐淌到瘊子上,在這個障礙物上停留片刻,又分成兩股,“頑強”地繞過瘊子的兩邊,在瘊子的下麵會合起來,流到嘴邊,母親根本沒顧上擦一擦。而他一下子像觸了電一樣,呆呆地看著母親,頓時酸甜苦辣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