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幸福沒有相似的(2 / 3)

他在一家雜誌社當編輯,每周都要值班接一個下午的熱線電話。連續很長時間,他總是會接到一個小女孩兒打來的電話。其實,這個熱線根本就不是給兒童開的,但是他不忍心推卻那個小女孩兒,就在電話裏解答女孩兒的問題。不過,女孩兒好像並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問一個很簡單的話題,然後耐心地等待他那個很長很長的答案。

這天要下班的時候,他又接到了那個熟悉的電話:“叔叔,‘克隆’是怎麼回事?”他想笑,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回答完後,他決定問問這個孩子:“你為什麼總是讓我講,自己卻不肯說話呢?”小女孩說:“叔叔,我不想浪費聽你講話的時間,你說的每一個字對我來說都太寶貴了。”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小女孩告訴他:“我的爸爸媽媽離婚了,現在我和媽媽在一起,平時很少能見到爸爸。我想念他,而你的聲音和我爸爸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說完之後,小女孩哭了,那童稚的啜泣一下子擊中了他心靈中最脆弱的部分。“叔叔,我要把你的聲音‘克隆’出來……”

他想到了自己年僅5歲的兒子。他和妻子的那些爭執與兒子的笑容比起來,一個是陽光,一個是堅冰,放在一起的時候,根本無法並存。他立即收拾東西回家,準備和妻子推心置腹地談一談。

分家了,心在一起

人啊,一輩一輩地傳承,平淡但是充滿了故事。這是一位長者講的故事。

我父親是1943年去世的,母親帶著我這個幾歲的孩子無處可去。兩年後,大伯家的四個堂哥把我們母子從老家接到現在所在的城市,供我上學,同時供養我的母親。除三哥外,大哥、二哥和四哥都會砸鞋釘的手藝。四個哥哥,四個嫂子,加上他們的孩子和我們母子,20多口人就靠這種小本生意維持生計。那時,大豆腐2分錢一塊,高粱米7分錢一斤。如果這一天有人買鞋釘,大哥他們就會買回一袋高粱米;若趕上手頭富裕,還可買一塊大豆腐,用醬拌了,一人差不多能吃上一筷子,大家高興得像過年似的。當然,一年到頭,能吃上大豆腐的日子屈指可數。即使這樣,20多個男女老少依然在艱難的日子裏相依為命,兄弟之間甚至連臉都沒有紅過。鄰居都說:“你們這哥五個可真和睦啊!”他不知道,其實我們不是親兄弟。

1953年春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城市裏生活也日益困難,有幾天我們甚至一天隻能吃上一頓高粱米飯。一天晚上,大哥劉賀把我們弟兄幾個叫到一起說:“這20多張嘴在一塊,也不容易填滿,要不咱們就各過各的吧!”大家想了想,覺得這倒也是個辦法,窮則思變,變,才有活路。我們雖說是分家,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可分,仍然是自己住自己家的房子,把鍋碗瓢盆按人頭分幾個,就算分家了。當然,大家心裏還是有些難受,畢竟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地生活了這麼多年,有的孩子聽到“分家”這兩個字,傷心地哭了起來。大哥說:“記住,咱們家是因為窮,而不是因為過不到一起才分開的。所以,雖然分家了,但心不能分開。”他又對我母親說:“嬸兒,你不用擔心,老弟(指我)現在還不能掙錢,你仍然跟著我們過。”

就這樣,我們波瀾不驚地分了家。

那時候,三哥已經在一家釀造廠上班,有了正式單位;大哥與別人合夥開了個食雜店,賣各種小商品和水果;二哥後來下鄉到農村去種了一段時間地;四哥則沿街叫賣炊具;我正在上學,有助學金,自己差不多能夠養活自己;我母親最好,幾個堂兄誰家日子稍微寬裕一點,她就去誰家裏吃住,大家競相接她到自己家裏去。所以,雖然說是分家了,可是心反而走得更近了。1986年,我母親以86歲的高齡壽終正寢——在我們的長輩中,她是壽命最長的,這與幾位堂兄的悉心照料有著直接的關係。

從60年代末到現在,已經40年了,每到年三十晚上,我都要給自己的孩子們講一講這段家史。我很怕下輩人忘記了我們父輩之間的那份情義。

夜裏的世界

女兒平時都是跟她的姥姥姥爺在一起睡,那天是周末,非要鬧著和我們一起睡。我們答應了,孩子挺高興,在床上直蹦,看得出,她決定好好消耗一下這個難得的晚上。到了睡覺的點兒,她依然興致勃勃,讓我給她講故事,我正沉浸了一本舊書裏不能自拔,扔給孩子她媽一本書,說:“讓她自個兒讀。”雖然女兒才6歲,但已認識很多字,一般的文章,她磕磕絆絆地都能讀出來。孩子她媽不高興了,說:“你就不能盡一下做父親的義務?”見她這樣,我隻好讀起來。先讀了一篇,又讀了一篇,再讀一篇,我音調沉鬱,不激動,不高亢,正適合催眠,以前,我給女兒讀一篇多一點兒,她就呼呼了。今天這招兒沒好使,她認真聽著,還配合著我的講述做動作,顯得倍兒精神。我有點不耐煩,強行關了燈,她在黑臥室裏大聲說話,仿佛要跟我頑抗到底。

我和孩子她媽都不搭理她,仔細聽著女兒的動靜。不一會兒,孩子她媽呼吸越來越均勻——她先睡過去了;又過了好一會兒,孩子聲音也越來越弱,她也睡過去了。我聽著這母女二人的鼾聲,感覺很幸福,於是我打開台燈,接著讀起書來。

這一讀,就讀到了淩晨四點。本以為可以過一個寧靜的讀書夜,這一晚,卻親曆了女兒的另外一個世界。我沒想到,女兒的鼾聲這麼粗重,她呼哧呼哧地,大概是白天玩得太累了,睡得特別沉。約摸淩晨一點多鍾,女兒忽然哽咽起來,先是小聲地哼哼,後來哭出了聲。我借著微弱的台燈,看她小嘴一撇一撇地,那模樣很憐人,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我推推她,她翻了個身,又哽咽了兩下,寧靜下來。剛開始,我懷疑是她睡覺的時候把胳膊壓疼了,後來看那架勢還不太像,莫非是她做了個噩夢?這孩子能做什麼噩夢呢?記得有一天,她剛看完電視劇《西遊記》,第二天早上告訴媽媽說自己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小妖怪,跟許多小妖怪在一起,長得都差不多,媽媽沒有認出她來,於是她嚇哭了。今天是不是又夢見了小妖怪?女兒膽子很小,看到電視裏有打架的,就趕緊轉回頭去或者閉上眼。孩子不會裝,那一定是她的真實感受。我進入不了女兒的內心世界,隻知道她現在正經曆一場自己的磨難,可我隻能看著,幫不了她什麼忙。

淩晨兩點多,女兒突然又笑起來,咯兒咯兒地,跟白天那銀鈴般的笑聲一樣。這孩子,心裏的盆子很淺,盛不了太多的東西,別人的一個笑話,就能讓她笑半天,拍皮球時比上次多拍了幾個,也會高興得什麼似的。她總有很多理由讓自己高興起來。淩晨三點多,女兒又嘟嘟囔囔說了幾句話。孩子雖然才6歲,但已經有了一個單獨的世界,她那個世界裏,也有了悲歡離愁。誰說大人們的悲歡離愁就比孩子們的悲歡離愁更龐雜呢?孩子所承受的心理悲歡並不比大人更小。這一晚上,我的女兒經曆了那麼多故事,她明天能跟爸爸媽媽講出多少?

我知道,自己平時對孩子關心比較少,即使關心,我也隻關心她的白天,而沒注意到她的另一個世界。於是,我扔了書,關了台燈,和女兒一起進入夢鄉。讓我們的故事在夜晚中平行向前。我們爺兒倆,各自承受自己應該承受的。明天早晨,讓我們把這些酸甜苦辣全都忘掉。

爺爺和孫子

孩子出生剛三個月的時候,不幸得了腦積水,花了幾萬元錢,終於保住了生命。但此後,孩子的腦袋一天天變大,甚至完全可以用“頭大如鬥”來形容。有一天,一個路人從他家門口經過,瞅了孩子一眼,嚇得“媽呀”一聲,拔腿就跑。左鄰右舍也不願意到他們家來串門了。經過多方治療無效後,孩子的父母心灰意冷,終於決定放棄。可是孩子的爺爺金中術不同意。兒子兒媳不忍心看孩子的慘狀,雙雙離家出走。

金中術和老伴成了這個孩子的父母。孩子頭部的分量占了整個身體的將近一半,不能翻身,眼睛睜不開,嘴巴也張不開。金中術衝好奶粉以後,要扒開孩子的嘴,用小勺一口一口地灌進去。怕奶太熱燙著孩子,金中術有時要先把奶含在自己嘴裏,覺得溫度適宜了,才喂給孩子。天氣好的時候,金中術和老伴兒就帶著孩子出去“散步”。孩子無法走路,隻能抱在懷裏。天長日久,老伴的胳膊都變形了,永遠是一副要抱什麼的姿勢,這個姿勢記錄下了他們每一天的含辛茹苦。

有人勸他們:“不要再為這個殘疾娃娃受苦受罪了。”這樣的話聽得多了,金中術都有點麻木了,他知道,自己是在下意識地愛這個孩子,尤其是血緣關係在起著作用。如果放棄了,他良心不安。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孩子已經3歲了。孩子的父母偶爾回家一趟,見孩子在爺爺奶奶的照料下,活得有滋有味,於是感到自責,以後,他們經常回家來看孩子,給孩子帶來奶粉、水果等。

孩子眼睛看不見,但耳朵很靈敏,聽到爺爺奶奶的腳步聲就興奮地伸出小手來,那樣子很可愛。其實,金中術有時也會產生惶惑,自己救活這樣一個生命,到底是對還是錯?這天,他和老伴領著孩子在屋外曬太陽,孫子舒服地躺在小推車裏,神態怡然。老伴就逗小孫子:“孩子啊,你活得多累,看不見爹娘和爺爺奶奶,幹脆我們給你喂點安眠藥,也好讓爺爺奶奶享享福……”話音未落,孩子的小嘴顫動了幾下,無聲的淚珠順著眼角刷刷地流了出來,滴在枕頭上,濕了一片。奶奶急忙把他抱起來,說:“孩子啊,你別哭,奶奶是跟你開玩笑的,我們怎麼舍得你這苦命的孩子呢!”

金中術目睹了這一幕,他徹底放了心——孩子是留戀生命的,既然如此,自己救活了他並撫養著他,應該是對得起孩子的。金中術,農民,家住長春市高新開發區雙德鄉前進一隊,他這一輩子,不想對不起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