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們自負自信,認為自己的角度完全沒有問題。其實,那隻是我們太囿於自己的成見,鼠目寸光而已。我希望他們在和別人發生爭執的時候,蹲下身子去看看爬來爬去的螞蟻,抬頭仰望一下高不可攀的樹木,或者獨上高樓去俯視窗外,打量一下天空飛過的鳥兒和塑料袋。
永遠在飛
傳說中,有一種鳥,沒有腳,從出生開始,就隻能飛啊飛。人們見到它的身影,總是在空中振翅而翔。它們成群結隊,有時一閃而過,如同白駒過隙,有時停留在遙遠的高空,半天不動地方,以藍天為背景,剪裁出忽隱忽現的畫麵。沒人見過它們停留的樣子。其實,這種名為“岩燕”的小鳥並非無腳,它們不過是棲息在峭壁上,很少為人所見而已,但它們永遠在飛的形象,卻讓悲天憫人的詩人、畫家觸景生情,默然傷懷:“無腳之鳥”為什麼要飛?它們要去哪裏?它們有沒有白天和黑夜?如果總是在飛,它們如何談情說愛?它們若是有了傷心事,也要一邊哭一邊飛嗎?它們本來就喜歡飛來飛去,還是被迫擺出這樣的姿勢?它們為什麼和我們如此不同?
當“無腳之鳥”從眼前掠過的時候,這些問題總會不由自主地湧進我們的思緒。
每天,都市的街道上都湧出一股又一股的洶湧的人流,站在路邊的樹,也許在打量我們。我們看“無腳之鳥”忙忙碌碌,而與你擦身而過的那棵綠意盎然的樹,打量我們時,也會覺得不可思議。
樹想:我站在這裏幾十年了,人潮一直在流動,怎麼從沒見他們停下來過?他們為什麼要走來走去?不但用腳走,還要借助自行車、汽車、三輪車、輪椅、拐杖走路。他們行色匆匆,滿懷心事,真的就那麼必要嗎?到底什麼是必要的?他們走啊走啊,又流汗又流淚,甚至流血也要走路,晚上找個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早晨又跑了出來。有時,連晚上都有人在走路。到底為了什麼呢?
樹想:人類喜歡說“樹挪死,人挪活”,但是,人無論怎麼挪,難道還能躲過“死”嗎?所有的動物植物,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死去的宿命,倒是我活了一百多年,滄桑世事看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的生命都長。身邊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宿命嗎?那些死去的人,臨死前,沒有把自己的體驗告訴後人嗎?
樹想:我從出生就沒動過地方,一直站在路邊。站立、等候,是一種多麼舒服的感覺啊!我的生活並不寂寞,下雨了,我就喝水;風來了,我就順著它的方向擺一擺手;汽車撞到我身上,我流幾滴汁液,哭一陣就過去了。山裏的樹和城市裏的樹,都是綠色的,都是頂著天,握著土。走到哪裏都是這樣的日子,為什麼還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過這樣的日子呢?為什麼還要不停地走,焦慮地尋找呢?……
一群“無腳之鳥”從樹的頭頂飛過,樹仰起了頭,歎一口氣,說,唉,和人一樣的動物!
終極追問
那一天,妻子過生日,向來不會做飯的丈夫決定給妻子炒一個菜。菜炒到一半的時候,3歲的兒子跑過來搗亂,妻子趕緊追上去抱孩子,孩子拚命掙紮,大家都手忙腳亂,結果把鍋從煤油爐上碰下來,孩子的下巴上濺了一些滾燙的油,落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傷疤。
若幹年後,孩子上了小學和中學,在學校裏常常受到其他同伴的嘲笑;再後來,孩子上了大學,追了很多女朋友,人家都嫌他臉上有一個傷疤。這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接著,孩子大學畢業了,但一直沒有找到工作。他的專業是英語,可是與外國人打交道,形象很重要,他無法埋怨接收單位,於是把責任追到父母身上。如果父母當年精心一些,哪裏有自己後來遭遇的這一連串不公平待遇。他越想越生氣,甚至不願意再見到自己的父母。大學畢業後的兩年時間裏,他都不回家,連電話也不肯打,就那麼一個人在外麵孤獨地漂著。
其實,父親比他更難過。幾次與兒子聯係也沒有結果,隻好去求助一位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聽父親介紹了情況後,決定幫這位父親一個忙。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那個小夥子。醫生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父母會有意去傷害自己的孩子,事出偶然,兒子應該理解他們……但是,一個下午的時間,小夥子始終聽不進醫生的話。兩個人邊走邊聊,來到郊外一個墓地。
抬頭望去,滿眼都是鬱鬱蔥蔥的鬆柏,一陣風吹過,刷刷地,讓人感到渾身從外往裏發冷。一個又一個墳塋,呆呆地站立著,更增添了一絲肅穆和悲涼,靜得可怕。醫生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問小夥子:“你真的不能原諒你的父母嗎?”小夥子點點頭。醫生說:“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離開了你,也來到這裏,你是否願意他們帶著愧疚和遺憾來到這裏?”小夥子愣了一下。醫生接著說:“即使那時你原諒了父母,那麼,那時的原諒還有什麼意義呢?……”
當麵臨終極追問的時候,所有恩恩怨怨都豁然而解了。他瘋狂地跑回宿舍,撥通了家裏的電話號碼……我的同齡上司,今天給我講起他自己的這件故事,依然是情緒難平,“我慶幸,在我的親人還健在的時候,自己學會了珍惜。”
可笑的防身術
電視的《動物世界》欄目上介紹了一種瓢蟲的防身術。這種瓢蟲個頭兒很小,比螞蟻稍大,爬行速度比螞蟻慢,力量不如螞蟻大。螞蟻們發現它以後,立刻就會撲上來,準備美餐一頓。危急時刻,瓢蟲無處藏身,隻好把身子全部縮進殼內,腳上分泌出黏液,緊緊地貼住樹葉,隻留一個堅硬的外殼給螞蟻。螞蟻要想殺死這隻瓢蟲,隻有把它翻過身來,攻擊它比較軟弱的腹部。電視畫麵上,螞蟻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如同舉重運動員一樣仰起頭,前爪搬住瓢蟲的腰身,後爪用力繃著,試圖抬起它。但終究無濟於事。螞蟻圍著瓢蟲前後左右轉了好多圈,也沒想出什麼辦法,最後隻得懊惱地放棄。躲過了這一劫,瓢蟲繼續慢慢悠悠往前爬去。
看完以後,不覺暗暗為瓢蟲的生存智慧叫好。別看人家積貧積弱,但依然有在絕境中自保的絕招。可是轉念一想,又有點泄氣。這隻瓢蟲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也不過就是成功擊退了一隻螞蟻的進攻。如果麵對的是一條毛毛蟲呢?沒準三下五除二就把它解決了;一隻猴子,一口氣就能把它吹走;一隻狗熊,不小心碰它一下,就會讓它粉身碎骨;一陣毛毛雨,可以輕易地把它從樹葉上衝下來;一陣狂風,則能把它吹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找不到故鄉。它所遇到的天災人禍,比起遭到的螞蟻的襲擊,一定不在少數,甚至更多。他們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看家本領,隻是為螞蟻這種微不足道的動物準備的,也隻有對付螞蟻時才行得通。跟其他任何動物對陣,則完全不在一個重量級上,不用伸手就已經勝負立判。
因此,細究起來,這種防身術顯得很可笑,防身絕招隻能救它們一時,而對付不了絕大多數的敵人。強敵來襲,瓢蟲如風中的落葉,任人擺布。一切隻能聽從命運的安排。
那麼,它們該怎麼辦呢?從哲學角度講,要想徹底擺脫困境,不讓自己活在戰戰兢兢裏,應該有兩種選擇:一是無為而治,以無招勝有招,不做防備,一切認命。迎麵碰到螞蟻,盡量跟它們擺事實講道理,如果道理講不通,就任由它宰割算了;另外的選擇是苦練基本功,使自己足夠強大,練就一身鋼筋鐵骨,跟螞蟻死磕,硬碰硬;或者修成飛毛腿,看見螞蟻來了,奪路狂奔,看誰笑到最後。
想想,以上的選擇對瓢蟲來說無疑更加遙不可及。它們分泌黏液把自己粘在樹葉上,看來還是最合理,最方便的途徑。它們憑著本能,患得患失,遭遇巨大災難自然躲不過去,若恰巧碰到螞蟻這樣旗鼓相當的對手,就跟它小小搏一下子,小搏鬥裏沒準也能顯露出一些大智慧來。不做狂想,不希望一勞永逸,在現有條件下,能解決多少解決多少,這,或許就是一隻瓢蟲給我們的啟示。
賣掉你的夢
想了解一個人的處境,在閑聊的時候,可以問問他最近做了什麼夢,或者他曆年來總做什麼樣的夢。通過這個夢,你就能大致勾勒出該人的生活狀態。
正因為夢跟現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有些人學會了拿夢說事兒,常常以夢遮臉。曹孟德怕人搞暗殺,聲稱自己“夢中好殺人”,提醒別人在自己睡覺時離遠一點。畫家高爾泰記述,“文革”期間,同住牛棚的人故意在夢中高喊革命口號,第二天問別人是否聽到自己的呼叫。拋開這些可悲因素,夢境的確是我們內心一塊隱秘的傷。即人們常說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我小的時候,老爹半夜喊無錢還賬,被老媽叫醒,問他怎麼回事。原來老爹在鄰村聚賭,輸了一袋麵粉,夢到被人追殺。我的女兒有一次被我責打,睡夢裏還在哭哭啼啼。我在旁邊聽了,自責了很長時間。如果說黑夜是白天的延伸,那麼夢就是現實生活的一部分,二者密不可分。
有個網站搞了個“買夢”活動,每個人都可以到網站上講述自己的夢境。一些名人也參與了進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潘石屹夢見家裏的鄉親們給他娶了一個媳婦,一定要他回老家去生活。我想,這對一個富翁來說,一定是個噩夢。他在小時候曾經無能為力,深陷生活的泥沼,時時夢想著衝破窮困的處境。後來他終於成功了,但所謂的成功無法讓他安逸。夜深人靜,他還是被拉回到無助的當年。我身邊不少朋友都夢到過忽然回到了考場上,要麼丟了筆,要麼忘了拿準考證,或者所有的數學題都不會做,隻能對著試卷抓耳撓腮。這是一些被高考嚴重傷害過的人。多少年過去了,他們傷口已經愈合,以為從此與高考無關,可到了晚上,傷口突然疼起來。像一道隱隱的傷疤,隻要刻下來,一輩子都抹不平。
與“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功利比起來,“少有所傷,老有所夢”更能體現生活的多元與艱辛。這才是夢的真諦。
我喜歡那些手舞足蹈描述夢境的人。他們回複到孩子的狀態,他們的愛恨情仇,他們的陰暗、善良、無奈、輕狂、可愛、小心眼、大悲憫,都可以通過夢中的若幹細節解析出來。那是他們完備的人生。相比之下,一個夢都沒做過的人則是可憐的,可悲的。